第12章 下河村

日头西斜,灵马长嘶一声,停在了东水驿站。

这座驿站依山而建,颇有几分凡俗小镇的模样。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旗招展,行人往来不绝,倒也算得上热闹。

驿站中央立着一座三层木楼,檐下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东水驿”三个大字,笔力雄浑,隐隐透着一丝灵韵。

驿站亦有镇守使,是一名花白头发的老婆婆,名为林月娥,此刻正坐在东水驿前厅的藤椅上闭目养神。

听闻陆昭的来意,她缓缓睁眼,浑浊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片刻,才沙哑着嗓子道:“下河村还得往东走,走快些,天黑透之前能到。”

陆昭拱手道谢,随即按她所指方向徒步疾行而去。

天色近晚,下河村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

村口几株老槐树虬枝盘曲,树皮皲裂,与昨夜“萌头”所见分毫不差。

远处低矮的茅屋错落分布,万幸的是还有寥寥几支炊烟,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

陆昭心头一松,忽觉得腹中饥饿至极,小半天的不间断赶路,饶是练气一层也显得够呛。

欣喜之间,还没跨出一步,尖锐的破风声响起。

下一瞬,一支乌黑箭矢狠狠钉入他脚边的烂泥,激起一片泥花,箭尾犹自震颤不休。

陆昭抬眼望去,村口处一座伪装成大树的瞭望台上,一位穿着深绿色衣服的猎户正张弓搭起第二支箭。

“来者何人?”他冷冷地问道。

“我是沂水宗来的俗世仙,我叫陆昭。”

猎户嚷道:“沂水宗?你们也知道来?自递上求援信至今已一个多月,非得等我们死绝了才肯派人来?你们这些仙人,莫非真当凡人性命如草芥?”

陆昭正要辩解几分,一位老者推开了村口围墙的大门,对着猎户喊道:“臭小子!休得无礼!”

老者一身粗布麻衣,补丁叠着补丁,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到陆昭面前,行了大礼道:“陆仙长恕罪,老朽是这下河村的村长。村中遭病已久,后生们难免心浮气躁……仙长远道而来,还请先随老朽入村歇息。”

踏入村中,暮色更沉。

偶有村民探头张望,眼中既有希冀,又藏着几分畏怯。

二人来到村长家,几个村妇为陆昭摆上了吃食,这吃食竟意外地十分讲究,有肉有菜,有酒,亦有下酒之物。

再看村长这间茅草低垂、墙皮剥落的破屋,陆昭心头微涩。

这一桌饭菜,怕是举全村之力才凑出来的。

村长站起身子,为陆昭斟酒,再次致歉道:“仙长莫怪……村里疫病横行,死了不少人,后生们等得心焦,难免口不择言……”

陆昭早已饥肠辘辘,此刻也顾不得客气,夹起一筷子腊肉送入口中,含糊应道:“不打紧。”

老村长搓着粗糙的手掌,欲言又止。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不知仙人,是来斩杀妖魔的……还是说,就是来看看?”

话问得委婉,陆昭却听得明白。

老者是在问他接的这个任务是调查性质还是除妖性质。

若是前者,就意味着陆昭马上就要回去,下一次再来若是再花上一个月,那这个村子还有没有活人都得另说;

若是后者,便是沂水宗认定此地确有妖邪,派人此来必会斩草除根。

陆昭放下竹筷,轻叹一声:“回老先生,我来此地是以调查而来。”

老村长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他额头抵着地面,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嘶哑的嗓音与昨夜预兆中那声凄厉哀嚎重叠在一起:

“救救我们,仙人……”

陆昭心头一震,赶忙说道:“若真有妖魔作祟,本仙自当斩草除根,断不会敷衍了事。”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老者激动得浑身发颤,又要叩首,被陆昭牢牢托住,说道:“老先生,莫客气。我来此地是为了疫病而来,可先说说这疫病之事?”

村长重新坐回椅子上,满脸愁容地讲述了这两个月下河村的遭遇。

“自两个多月前开始,咱下河村出了一个怪病。染病的人先是浑身无力,后来连路都走不稳,最后……最后都瘫在床上,在睡梦里咽了气。

四十多户人家啊,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就剩这十几户了。”

说到此处,老人突然抓住陆昭的袖口,眼中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可七日前来了位游医!她熬的药汤喝下去,再没人死了!只是……只是不知道,那些瘫着的,也不知能不能好……”

陆昭听闻,觉得奇怪。

这疫病确实不像正常的瘟疫,得瘟疫者,要不高烧不退,要不上吐下泻,如此衰竭而亡的,倒真像个吸取精力的妖魔作祟。

现在又来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游医,又制住了疫病。

陆昭望着在暮色中渐渐隐去的下河村,确实感受到了村子里若有若无的阴冷之气。

他略一沉吟,道:“带我去看看病人。”

村长引他来到一间低矮茅屋。

推门的刹那,浑浊空气混着古怪草腥味扑面而来。

榻上妇人昏迷不醒,面色蜡黄,唇色发白。

她身上确实有多种杂气缠身,尤其是她的腹中,隐隐有一团黑色的气流在其中游走。

可惜陆昭由于境界低微,见识短浅,一时无法判断危险程度。

这种情况下,理应回宗门报信,待杂事堂定夺后重新发布任务最为稳妥。

但是,先前他已经答应了村长,若畏缩退走,并不妥当。

再加上【萌头】预兆之中,所预示的场景只复现了一半,若就此离去,那息先天一炁无法回归终究是有些可惜。

罢了,好人做到底,真见到妖魔再跑路也不迟。

陆昭鼻子一抽,房间里除了那种属于久久卧床不起的人身上的异味之外,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草腥气。

他眸子一转,锁定在床头柜一边的一坛药罐子上。

“这味道,不对。”

陆昭皱了皱眉头,从小他就和药打交道,几年时间不知求了几位郎中,吃了多少副方子。

药物但凡经过熬制,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激发出来的药香气,这种草腥气只会出现在没有熬制正确的药物身上。

“村长,那游医是什么来路?”

“这游医是个姑娘,前几日忽然来的,来了之后,除了要一些吃食之外也没有索取金银,也不愿意透露来历。但是她也救了我们,我们就把一个逃难的村民的家收拾了一下给她住了。”

陆昭点点头,一把掀开罐盖,倒出药渣,就着油灯细细观察起来。

寻医问药近十载,久病成医,陆昭也算是半个赤脚医生,他仔细一瞧,这锅里的东西,分明就是路边随便拔的野草!

野草,如何救人?

陆昭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仙人,这药?可有问题?”村长佝偻着凑近,声音发颤。

陆昭不动声色地抹去指间残渣:“没有,没有问题。村长,你们村那个游医住在哪?我想去讨教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