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市

博望镇 张骞冢

梁启超称他是“世界史开幕一大伟人也”[1]。历史学家翦伯赞说,因为他,中国从此“第一次知道中原以外,还有广大的西方世界并从而开辟中国史上政治和经济之新的时代”[2]。这个人就是汉博望侯张骞。

“大月氏本行国也……本居敦煌、祁连间,至冒顿单于攻破月氏,而老上单于杀月氏,以其头为饮器,月氏乃远去,过大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都妫水北为王庭。”[3]汉武帝即位不久,从匈奴的降人口中得知,在敦煌、祁连一带原居住着一个游牧民族月氏。公元前174年左右,匈奴攻击月氏,杀月支王,月支“乃远去”,这部分月支史称“大月氏”。汉王朝为了解决匈奴这一困扰历代帝王的顽疾,有心联合已经西迁至今新疆境内焉耆、龟兹一带,后继续迁往伊犁河流域和巴尔喀什湖南岸的大月氏共同夹击匈奴,一改一直以来的被动局面。汉武帝下令选拔人才,出使西域。这期间张骞脱颖而出。

张骞于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第一次出使西域。不幸的是,在经过匈奴控制区域时,张骞被俘,被困十年之久,后伺机逃脱,仍不忘使命,西行至大宛、康居,直达大月氏和大夏,停留一年多才离开,在归途中再次被匈奴所俘,又被困一年多。汉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张骞终于借匈奴内乱逃回长安。回到长安后,张骞将出使途中的所见所闻逐一汇报给汉武帝,包括地理、风俗、物产等,这为中原王朝开辟通往西域乃至中亚的通道奠定了基础。

汉武帝元狩四年(前119),张骞第二次奉命出使西域。这次的情形和目的与第一次大不相同。首先,此时汉朝已经控制了河西走廊,汉匈之间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汉王朝已经变被动为主动。其次,二次出使的目的是联合乌孙共击匈奴,最终的目的是与西域乃至中亚、西亚诸国建立长期稳定的联系。

两次出使西域,张骞的人生旅程一波三折,但是西域已然“凿空”,长安经河西走廊,进入西域以及中亚、西亚的陆上丝绸之路开通,张骞功在千秋。元鼎二年(前115),张骞回到汉朝后,拜为大行令,第二年去世。

张骞离世如同霍去病离世一般,司马迁写《史记》时没能更多着笔,似有宫廷不愿公开的隐情。张骞离世后归葬地,为千年悬疑。司马迁在《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中一笔带过张骞离世缘由:“将军张骞,以使通大夏,还,为校尉。从大将军有功,封博望侯。后三岁,为将军,出右北平,失期,当斩,赎为庶人。其后使通乌孙,为大行而卒,冢在汉中。”[4]时隔180年后,班固在《汉书·张骞传》中记载:“张骞,汉中人也,建元中为郎。”[5]始说是汉中人。《史记索隐》引陈寿《益部耆旧传》讲张骞是汉中成固人(今陕西城固人)。[6]

1877年,德国地理学家费迪南德·冯·李希霍芬在《中国》一书中,把张骞离世的公元前114年,定为丝路开端年,并首次命名“丝绸之路”,评价汉朝开辟的丝绸之路是连接地球上存在过的各民族、各大陆最重要的纽带。

张骞,一位坚强不屈、不辱使命的民族英雄。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世人瞩目。张骞所走过的古道,为考察者梦想之路。考察人员首站进驻张家川县城时,就留意过张骞与张家川地名来历的有关传说。相传张骞出使,消失13年,在返回长安途中,将被扣押匈奴期间所生三男一女及妻子带过黄河。临近陇关前,顾虑皇帝久等而动怒,只好将妻儿留在陇山西麓,仅带堂邑父进入长安城。另传,汉武帝元鼎三年(前114),张骞得到长子张棉受伤的家讯后,赶到陇山西麓,却中风卧床,4个月后离世,即被安葬在现张川附近。明朝成化年间(1368—1644),张骞后裔张侍郎才将其遗骨迁往今陕西汉中城固县。民间传说虽然绘声绘色,但是与正史记载不合。况且,丢了博望侯爵,临终前获大行官位的张骞,理当低调归葬南阳博望封地或汉中故里。传说、野史非空穴来风,汉中张骞冢是否为明代所迁有待考察。

张骞纪念馆坐落于城固县博望镇饶家营村。博望即取张骞封地之名,1996年由原城关镇更改而来。张骞陵园规模宏大,与茂陵等同时申请为世界文化遗产。张骞陵区新建了气势磅礴的仿汉阙式门楼,馆外长廊一直延伸到主陵区。遗憾的是,馆内陈列出土文物并不多,难见自汉代张骞离世至明朝期间文人遗留的石刻及文物,只有墓南对亭下一对雕工粗犷的石兽。村民把这对石兽称“石虎”,曾在墓南160米水田中对立。那时,两石兽头部、四肢已损毁,不能确定是否为出自张骞墓的镇墓兽。墓前最粗的一棵柏树,胸径2米多,树龄约200年。绕过墓冢前众香客,观察墓南竖立的数道石碑,正中隶书“汉博望侯张公骞墓”,为清朝陕西巡抚毕沅立。左侧为光绪五年(1879)城固知县胡瀛涛立“汉博望侯墓碑记”,右侧为近代“张氏后裔”立石碑。

1938年8月,从西安迁至城固的西北联大发掘张骞墓道,未进入墓室。考古资料表明,墓道为东汉青砖所砌风格,出土类似封泥印字纹陶片、6片带釉陶片、14枚小五铢钱、7小片碎铜片(部分铜片鎏金)、兽牙、螺壳、1枚清代嘉庆麻钱、汉代绳纹残砖残瓦、北宋耀州瓷片和近代瓷片等。当时,有专家解读封泥模糊的阳文印字,说是“博望侯铭”。这座大墓历代屡次被盗,清代重修填土,扰动墓道,导致混入多代物品。结合墓门封砖特征及出土带釉陶片、剪边五铢钱等,断定墓室修建于东汉晚期。张骞离世于西汉元鼎三年(前114),城固汉墓即便是张骞冢,也为二次迁葬或衣冠冢。

北宋熙宁末年(约1076),洋州(今洋县)知府文同作诗:

中梁山麓汉水滨,路侧有墓高嶙峋。

丛祠蓊蔚蔽野雾,榜曰博望侯之神。

当年宝币走绝域,此日鸡豚邀小民。

君不见,武帝甘心事远略,靡坏财力由斯人。[7]

当时,城固城尚在今县城东4千米汉王城附近。无论《南史》的记载,还是宋代文同的诗歌,都未提及张骞尖顶墓确切位置,只表明封土不同于秦汉覆斗形墓。考察人员认为,所述尖冢位于城固与南郑两古县交界地。北宋崇宁二年(1103),城固县治迁于今址。尔后,南宋王象之《舆地碑记目》载:“张骞墓碑:墓在城固县西二十三里,有碑,文字磨灭,不可辨。”[8]元代城固城毁坏后,明初县丞刘翱在原址重建城固城,形成今日城市格局。李贤所编《明一统志》与明嘉靖年间所编《雍大记》,均载墓“在县西二十三里”(11.5千米)。辨其方位,接近汉中机场。

公元前122年,张骞奉命以蜀郡(今成都)、犍为郡(今宜宾)为据点,开辟前往身毒(古印度)的商道。东汉安帝永初五年(111),羌乱中断陇右通道后,西南夷道贸易兴起。或因途经此处的汉晋官民祭祀,给张骞墓填土,变为尖冢。清代康熙、嘉庆年间方志,多记载墓在城固西4千米或2.5千米。据清康熙《城固县志》载:“博望侯张骞墓西八里。”[9]清人不断修葺此墓,立碑、植柏。把墓主当作张骞祭祀,始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陕西巡抚毕沅所立“汉博望侯张公骞墓”碑。汉武帝、卫青、霍去病、苏武等墓南石碑均是他任陕西巡抚14年间所立。由于毕沅不解历代陵墓形制,还出现了上官皇后陵前立平帝康陵、刘弗平陵南立渭陵碑、武功唐殇帝李重茂墓北立隋炀帝陵、秦国大墓南立周陵碑等诸多差错。

张家川关于将张骞遗骨南迁城固的传说,符合时代背景。自明成化年间(1465—1487)满四起义后,蒙古铁骑奔袭陇山。张骞后裔担心盗墓,有可能将其遗骸、遗物迁往城固县西2.5千米的张骞冢。只是,此墓为何具备东汉墓特征?或为张骞衣冠冢。清朝陕西巡抚毕沅确认此墓为张骞冢,或与东汉衣冠冢及明代迁葬有关。

考察完张骞纪念馆,就近参观县博物馆,继而向南绕行1千米,抵达汉江之滨的博望村。考察人员打听地名来历,村民都说与张骞墓有关。《城固县志》记载:“博望侯张骞故里博望村,在县西南二里。”历史上先有博望官爵,后来滋生多处“博望”地名。“张骞通西域,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然张骞凿空,其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诚信)与国外,外国由此信之。”[10]司马迁写《史记·大宛列传》,坦诚评价离世多年的张骞时,透露出后世使者多自称“博望侯”。张骞的博望侯爵3年而失,离世前得大行令官爵,却不见相关大行地名和铭刻。张骞离世5年后,汉武帝为太子刘据在长安杜门外2.5千米建博望苑。无论官爵还是地名,博望意指能广博瞻望。

车出城固县,走西汉高速公路,前往西安。一路上,考察人员历数张骞及其使团所引进的诸多特产:葡萄、苜蓿、胡桃、胡麻、石榴、胡荽、葱、蒜、黄瓜、旱芹、蚕豆……

生年51岁的张骞如流星划破苍穹,光芒瞬间消失。其中隐秘,堂邑父一定知情。“堂邑父”本称“堂邑氏胡奴甘父”,相传为汉匈战争中俘虏的匈奴,转卖给汉武帝姑母兼岳母馆陶公主的丈夫堂邑侯陈午,作为家奴。因服侍皇亲国戚,众人将老奴俗称为“堂邑父”。汉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张骞出使返长安后,仅升为太中大夫,甘父升为奉使君。3年后,张骞因随卫青作战立功,才封为博望侯。再3年,因作战失误,丢博望侯官爵,用钱财赎了死罪。显然,生性多疑的汉武帝对张骞未能联络大月氏不满,已明察张骞出使种种内情。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返回一年后,英年离世。想必,甘父看透宫廷险恶,心知张骞受挫及死因。相传,甘父请求为张骞守墓,不久死于墓外废窑。可见,甘父对张骞感情深厚,无比忠诚。

城固县西10多千米有胡城,就近有东汉李固墓,西接汉中机场。地名胡城或与匈奴人甘父、张骞胡妻守墓有关。胡城之地在西周时属褒国。公元前771年,犬戎攻陷镐京,杀周幽王与叔伯郑桓公。郑国(今陕西华县东,原为郑桓公封地)民众南奔褒国之地,才有了南郑之名。两汉时,胡城属于汉中郡南郑县。东汉初,汉中郡郡治由西城(今安康)迁入南郑县城。从此,南郑城一直为汉中郡、府治所。

甘肃张家川、陕南城固和老南郑县(1958年撤县归汉中市),哪一个是张骞离世时葬地、迁葬地、衣冠冢呢?

无论如何,张骞凿空精神不灭。即便是唐太宗李世民,也深受张骞鼓舞。他威服四方,东征高丽时,写有《感旧赋》:“仰烟霞兮思子晋,俯浩汗兮想张骞……”[11]

车出秦岭,直奔西安城而去。考察工作即将从古长安开始,走丝路北道。一路向西,有张骞精神鼓舞,相信会有更多新发现。


[1] 梁启超:《张博望班定远合传》,载《梁启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803页。

[2] 翦伯赞:《秦汉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57页。

[3] 《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标点本,第3890—3891页。

[4] 《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标点本,第2944页。

[5] 《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标点本,第2687页。

[6] 《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标点本,第2687页。

[7] 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5395页。

[8] (宋)王象之:《舆地碑记目》,商务印书馆1939年版,第108页。

[9] 康熙《城固县志》,成文出版社1969年版,第122页。

[10] 《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标点本,第3169页。

[11] (清)董诰等编:《全唐文》,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