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白鹿原上的诗

明代正德十二年(1517)进士、陕西蓝田人荣察曾作《鹿原秋霁》一诗,抒写丰收季节的景象和期盼:“白鹿何年呈上瑞,丰原长岁获两成。”[5]古代官员吟诗作赋不是职业,只是消遣或记录心情的。荣察登上白鹿原,记载当地民情,钱粮丰歉及仕途宦海心得。他在《鹿原秋霁》一诗中描绘了雨后白鹿原的富饶美丽:“雨过梧桐夜气清,隔林双鸟说秋晴。云收秦岭撑重碧,风动荞花弄月明。”山川高远广袤,大地深厚细腻,天空朴素清丽,风景真实浪漫。鹿原秋霁是蓝田八景之一,诗人作品亦色彩明丽、基调欢快,丰收的喜悦和诗人的喜悦叠加,“菊英满泛新醅绿,对酌斜阳颂太平”用以收尾就理所当然了。

好的作品总是在吟诵中流传下来。白居易的《村夜》是作者在渭南下邽紫兰村丁忧时所作,大约后世的诗作者们如荣察等是熟读于心的。白居易善用白描手法描绘乡村夜景,清新恬淡中蕴含了浓浓的诗意。乡村的夜晚,既有萧瑟凄凉,也有奇丽壮观,在对比中构成乡村夜景。“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来到村外辽阔的田野,一阵阵萧瑟的秋风能吹散作者心头的郁积,村庄南北空旷无人,只好孤零零地伫立在地头,看着月光下如雪的荞麦花,也许此情此景能消解和慰藉白居易的苦闷吧!

金代军旅诗人王渥素有中州豪士之称。兵至蓝田军务之余,他在《游蓝田》一诗中直抒胸臆:“蹇予懒散本真性,临水登山此生足……官家后日铸五兵,便拟买牛耕白鹿。”白鹿原的辽阔高远和一马平川不仅让诗人政务军务之余舒缓心情,更重要的是作为富饶长安的一角,提供了百姓农耕生存的落脚地,农业文明的喜悦闲适和丰收渴望跃然纸上。

白居易有《城东闲游》一诗,当代著名作家陈忠实很喜欢,感同身受,曾品嚼书写多次:“宠辱忧欢不到情,任他朝市自营营。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

白居易在长安官场被蝇营狗苟的龌龊之事惹得心烦意乱,干脆什么也不管,骑马到白鹿原散心去了。平静的白鹿原自古以来是包容宁静的,一切龌龊的言行岂能淹没污脏此原呢?土原深厚,流水泱泱,桃红柳绿,莺飞草长,天高云淡的白鹿原风光自然会带给不同时代文人志士大致相同的雅怀。山水万古,人事皆非,徒劳的忧虑和无谓的抗争都只是一时之争罢了。在大地的浑厚和自然的亘古面前,无言更是一种深情。罗大佑有歌在唱:“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古往今来寻觅的东西差不多,打着灯笼要找的只是知音。

生活于喧嚣之中,为琐事所扰,有可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被委屈得说不出口,或者恶心到极致什么也不想说,人有时只想静静。独处的时光无人打扰,看花开花落,闲庭信步,品一杯清茶,想以前发生在特定时空中的故事,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呢?

白居易飘零流落过,“关河千里别,风雪一身行”,天涯孤旅,日出日落。李商隐在《天涯》中亦有同感:“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

白居易也有过闲情逸致的生活,“空门寂静老夫闲,伴鸟随云往复还”,看云卷云舒,听黄莺啼鸣。一千多年前的古人日子纷至沓来,可忙里抽得半日闲,总是要无所事事,发发呆的。

白居易当然有建功立业、文采飞扬的时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长恨歌》和《琵琶行》在那个时代就已经是风靡全国的诗句了。作为偶像人物的他在政治上仗义刚直,坦荡进言,忧国忧民,在动荡的时局中努力为国家为百姓做事,今天的白堤正是证明。

可是,他是一个想努力作为却陷入政坛纷争的人,烦啊。看不惯很多人和事,又要生活在其中,时不时要打交道,在白鹿原上散散心,就有了《城东闲游》。个人的意愿在命运车轮前显得实在渺小,他不是那种政治需求特别强烈、个人意志特别坚定的人。佩服一生做斗士的人,那是别人,最好不是自己,早年的理想在现实中碰壁,棱角也消磨殆尽。

但依然有些事让他看不惯,看不懂。比如,官员八九十岁了,依然贪图名利,为了荫及子孙舍不得离开朝廷。这叫什么事,要何时才可满足?!

这就是一件龌龊事。诗人在《秦中吟·不致仕》中讽刺了这个现象。“七十而致仕,礼法有明文;何乃贪荣者,斯言如不闻?可怜八九十,齿堕双眸昏。朝露贪名利,夕阳忧子孙。”老眼昏花,身体衰弱得系不上腰带,还弯着腰出入朝堂,图的无非是功名利禄子孙后代。

《礼记》中说过官员的退休年龄,“大夫七十而致事”,这是应该遵守的。“谁不爱富贵,谁不恋君恩。年高须告老,名遂合退身。”古代社会官员从政有规律,人生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事要干,违背不得。

有唐一代,人口峰值大约在天宝年间,学者葛剑雄考证人口在8000万—9000万。太宗贞观年间1200万人,300万户。武宗开辟了晚唐的会昌中兴时代,在《新唐书》中记载当时全国495万户,人口不会超过5000万。人口和官吏数量远不能和后世相比。人才难得是历史事实,退休一延再延能理解。

白居易自己做表率。不到六十岁,在苏州刺史任上就不断上表致仕,直到七十岁武宗皇帝恩准,从刑部尚书的任上请辞荣归。

八九十岁的老翁,挣扎着天天上朝,表面上是报效皇恩,操心黎民百姓,实际上也许钩心斗角献媚邀宠,内心算盘拨个不停,心累了一辈子。牧童横骑牛背,有一搭无一搭地信口吹着短笛,清闲恬适,自由自在。不说年龄,只说此刻,究竟谁更快乐?“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黄庭坚的《牧童》是想唤醒人生命本真的复苏。

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当阳光灿烂成为过往的时候,西下的夕阳也是人生的美景,需要优雅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