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高氏《失调名》“词”及阿、杨天甫等“词”之考辨分析

被视为云南词作之首开风气者为段功妻高氏词《失调名·寄段功》(又题作《玉娇枝词》《促段功归》《风卷残云·自度曲寄段平章》)。关于此词之记载,见诸《南诏野史》《滇载记》《蜀中广记》《南诏事略》诸书,各版文字及题名有小异。

此作究竟是否为词,其实尚有疑问。遍考词谱,并不能找到与此作相吻合甚至较为近似之格律体式。此作亦不合散曲之格律,部分典籍中,此作题为《玉娇枝》或《玉娇枝词》,然而其格律与散曲《玉娇枝》(亦作《玉交枝》)之差别仍然非常明显,难以牵合,不知何据而题其调为《玉娇枝》。至赵藩辑刊《滇词丛录》时,将此作收录于“闺秀”词中,题为《风卷残云·自度曲寄段平章》。此处之调与题,当为赵藩所拟。盖赵藩精通诗词,审此作之格律,觉前人诸调题皆有未妥处,故而以此词之第一句为调,题为“自度曲寄段平章”。这种处理既依从前人之公论而将此作定性为词,又对前人舛误处略加修订。不过,赵藩《滇词丛录》所录此作较他版少了数句,依然有未审处。如果不去纠结其性质身份,而姑且依从众人之论将高氏此作视为词作,则此作是否即滇词首开先声之作,亦在未定之间。盖据段功等人事,此词之作当在元至正二十二年(1362)后,此时距离元之覆亡不过寥寥数年,此作之产生时间比赵顺及张景云之作更晚是极有可能的。若姑且不论其性质及先后,这首“词”作究竟如何呢?姑以题作《玉娇枝词》的文字较为完整的版本为据略赏。词云:

风卷残云,九霄冉冉促。龙池无偶,水云一片绿。寂寞倚屏帏,春雨纷纷促。蜀锦半床,鸳鸯独自宿。珊瑚枕冷,泪滴针穿目。好难禁,将军一去无度。身与影立,影与身独。盼归来,只恐乐极生悲,冤鬼哭。[5]

此作用笔较显纯熟,情感真挚,情景逼真。发端境界高阔而苍凉,得情景相生之妙。其后“寂寞倚屏帏,春雨纷纷促。蜀锦半床,鸳鸯独自宿。珊瑚枕冷,泪滴针穿目”诸句历述高氏独自寂寥的情景,切切楚楚,足动人心。“好难禁”三字直笔概括高氏内心之苦,引出段功不归之念。“身与影立,影与身独”句新警。结末,高氏再直笔写“盼归来”之意,又出以告诫之忱“只恐乐极生悲,冤鬼哭”。联系此词之创作背景,高氏之担忧、思念、怨慕、伤感,种种情绪更能淋漓毕现。不过,总的来看,用语造境比较浅近,且口语与书面化的雅驯诗语混杂,尚见不协处。早于《玉娇枝》词问世的《金指环》一作,传为阿所作。据(明)杨慎《南诏野史》(袁嘉谷跋本)记载:“以段功退兵之功,以女阿猛[6]妻之。梁王以公主宴,酣歌《金指环》云:将星挺金枝。”[7]所歌之《金指环》,实为一首或二首七言古体诗,与词毫无关涉[8]

与高氏《玉娇枝》及阿《金指环》大致问世于同一时段的尚有杨天甫《长寿仙曲》,其风味体式也颇不似词。此作云:“蒙氏钟王气,驾驭万乘唐。南龙光对北金锁,东洱水朝西点苍,四面固金汤。江绿春杨柳,岸清古雪霜。屏障龙吟梅破玉,竹林鹤立菊舒黄,四季景如妆。此生诚庆幸,有眼睹明王。”《长寿仙曲》,并不见诸词牌。从名字来看,较为接近的是《长寿仙》。然而,杨天甫之作与词牌《长寿仙》格式差异非常大,难以混作一谈。因此,笔者认为,杨天甫此作更接近于五言与七言间错之诗歌,而五言七言错杂之形式,或许已有白族文学中盛行的山花体之约略痕迹[9]

如此,则高氏、阿、杨天甫之所谓词作,其实尚可斟酌其性质,不当径直以词目之,谓为滇词之始,则更有未允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