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离间之计

深秋的寒意如刀,悄然割过山东大地,庭院里那株百年梧桐早已褪尽繁华,枯黄的落叶铺满了青石小径,在风中沙沙作响。

远处天际阴沉如铁,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好似随时要坠下来,几只乌鸦立在光秃秃的枝头,发出嘶哑的啼鸣,为这肃杀的秋景更添几分凄凉。

刘备独立廊下,锦袍下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

这份寒意不仅来自刺骨的秋风,更来自今晨那封战报,两淮防线崩溃了!

他望着院中飘零的落叶,恍惚间看见江淮大地上的烽火狼烟

“主公,诸位将军已至。”亲兵压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刘备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内室厚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暖意中,吴用、耶律宗真、李嗣周等人早已肃立等候。

烛火摇曳间,众人脸上的阴影忽明忽暗,让整个房间的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

“都坐。”刘备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在主位落座,案几上那封战报在烛光下格外刺目,“急”字如血般刺眼。

李嗣周无意识的摩挲着座椅扶手,终于忍不住开口:“刘锜老将军威震敌胆,竟被金人月余攻破两淮……这如何可能?”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吴用手中羽扇轻摇,叹息道:“果如主公所料,两淮局势已是一败涂地。”

耶律宗真冷哼一声,眼中满是轻蔑:“赵构这厮依旧贪生怕死,宋将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能。”

室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众人脸上凝重的阴影拉得很长。

刘备环视众人,缓缓开口:“自从赵构对金乞合以来,为压制主战派,更为了收拢兵权,对各地军队进行残酷清洗,岳飞冤死风波亭,韩世忠贬谪岭南,刘琦罢官归田,因此荆襄两淮,军心士气都严重低落。”

刘备指着战报道,“换上去的将领都是畏金如虎,不敢出战的,这才是如此惨败的原因。”

吴用若有所思地点头,羽扇轻转:“主公所言极是,如今朝中已被主和派渗透至骨髓,武将立了战功反而要担心项上人头,前有岳飞之鉴,谁还敢全力抗金?”

“往事已矣,多说无益!”刘备摆摆手,目光如炬,“当务之急,是如何减轻江淮战场的压力。”

室内重归沉寂,唯有炭盆中偶尔迸出几点火星,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吴用沉思片刻,眉头紧锁:“金人在山东已变得极为谨慎。这月余来,我义军但凡袭扰运河粮道,金人便集结重兵围攻义军城池,逼得各部不得不退守自保。”

他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指着运河沿线:“如今我们连粮道袭扰都难以为继,更遑论驰援千里之外的江淮战场?”

李百季突然咳嗽起来,待平复后开口道:“据细作密报,江淮前线金兵逃亡者甚众。其中部分被山东金兵收编,如今济州金兵已膨胀至三万余众,若任其发展,不出旬月,山东各路义军又要面临金兵反扑。”

耶律宗真霍然起身,猛的拍在案桌上:“不如汇合耿京所部,一举端了济州这个狼窝!”

虬髯随着激动的呼吸颤动,“以此为根基南下攻打徐州,直接威胁完颜亮的咽喉要道!”

彭仙伯缓缓摇头反对,面庞上浮现忧色:“纵使攻下济州,完颜亮也未必抽调江淮主力回援。”

他指向地图上的长江防线,“待我们拿下济州,只怕金兵早已渡过长江,怕是远水难救近火。”

刘备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游移,最终定格在济州:“济州原防御使温都离贪生怕死,将城池修筑得固若金汤。如今又添三万精兵,粮草堆积如山,兵法有云,十则围之,要围困这三万金兵,需要多少兵力?”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将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刘备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忽然注意到一直静立在他身侧的王慧宁。

面容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似有光芒闪动,自从归顺以来,她虽寡言少语,但每次开口都能切中要害。

“慧宁,你可有良策?”刘备突然开口。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这位女将,王慧宁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衣襟,缓步走到地图前,拾起竹鞭,鞭梢点在长江沿岸。

“完颜亮主力虽陈兵江畔,但其精心打造,用于过江的战船却被我军截在河北东路。”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自信和笃定,“重新打造战船至少需时半月,若宋廷能把握这段喘息之机,在江岸构筑防线,未必不能转危为安。”

刘备眼中精光闪烁,嘴角浮现出一丝赞许的笑意:“完颜亮已连派三批使者催促坨满斜保攻破博州,好让战船南下,眼下第三批使者正在济州城内。”

王慧宁听闻,眼中光芒更盛,竹鞭一转,点在山东沿海:“故而,全歼苏保衡这七万水师,才是我军解江淮之危的关键所在。”

吴用羽扇轻摇,眉头先是一展,随即又紧锁起来:“可苏保衡按计划要等到十月十六日才南下,尚有十日之期。这段时日,我军该如何进取?”

王慧宁唇边忽然绽开一抹浅笑,如冰雪初融:“原本我也无甚良策,方才听主公一席话,倒是茅塞顿开。”

“哦?”刘备身体微微前倾,“愿闻其详。”

王慧宁手中竹鞭如游龙般在地图上蜿蜒:“完颜亮三次派出信使,足见其对坨满斜保已生疑窦。”

她突然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若是使者回去告诉完颜亮,坨满斜保跟山东义军相互勾结……”

她故意顿住话头,让众人细品其中深意。

耶律宗真最先反应过来,拍案叫绝:“妙啊!完颜亮刚愎自用,月余便横扫江淮,必会疑心坨满斜保迟迟不能平定山东,是在养寇自重!”

吴用羽扇一顿:“使者亲眼目睹加上恰巧截获的几封密信作为应证,这离间之计必成,坨满斜保必死无疑!”

王慧宁点头,竹鞭轻点济州:“届时完颜福寿、卢万家奴等人也会人人自危,我军趁乱攻打济州,如此,济州可下!”

她话说完,议事堂内陷入一片沉寂,众将都在细细消化这个大胆的计策。

刘备却深深地看了王慧宁一眼,前半段战略分析展现了她眼界开阔,而后半段离间之计,则显露出她对人心诡谲的深刻洞察。

王慧宁敏锐地察觉到刘备眼中转瞬即逝的一抹疑虑,但她只是微微垂眸,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竹鞭,静候众人反应。

片刻后,堂内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讨论,众将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从攻取济州延伸到夺取徐州,甚至有人提议沿运河南下直捣完颜亮大军后方,声浪越来越高,好似胜利已在眼前。

刘备轻咳一声,堂内立刻安静下来。

“此计可用。”刘备的声音沉稳有力,“李百季,着你设法让使者相信坨满斜保与我军勾结。李嗣周、耶律宗真即刻整军备战,待坨满斜保伏诛,立即出兵济州。”

众将齐声应命,声震屋瓦,众人鱼贯而出,只留下刘备和王慧宁二人。

刘备缓步踱至庭院,秋风依旧凛冽,但天际乌云已裂开几道缝隙,漏下缕缕金光。

王慧宁紧随其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慧宁。”刘备突然驻足,望着远处一株傲霜的秋菊,“你这一计,可救千万百姓。”

王慧宁微微一怔,随即浅笑道:“为主公分忧,是末将本分。”

刘备负手前行,秋风卷起他墨色的衣袂:“只是这等离间之计,日后还是少用为妙。”

王慧宁脚步微顿,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主人可是在忧虑,慧宁他日也会用这般手段反叛?”

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针。

刘备蓦然转身,深邃的目光直视着她,忽然展颜一笑:“我以诚心待人,料想他人亦是诚心待我。”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王慧宁心头一震。

自归顺以来,刘备非但未加监视,甚至允她参赞军机要务。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在这尔虞我诈的乱世中,犹如暗夜明灯。

她怔立原地,望着刘备挺拔的背影,胸中似有千言万语。

忽而疾步上前,跟在刘备身后,掷地有声的吐出八个字:“为王前驱,万死不辞。”

刘备笑意更深,抬手示意亲兵近前,低声嘱咐几句后,不多时便见亲兵捧来一个精致的木箱。

“此物赠你。”刘备亲手启开箱盖。

但见一套亮银细甲静静躺在红绸之上,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极为精细,护心镜上精雕着展翅青鸾,栩栩如生。

“你原先那副甲胄早已残破不堪。”刘备的声音温和有力,“我命人按你的身形尺寸,特意打造了这副铠甲。”

他双手托起银甲,郑重地递到王慧宁面前,阳光穿透云层,在甲片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仿佛星河倾泻。

“愿这副铠甲护你周全,助你在沙场上再立新功,威名远播四海。”

王慧宁双膝跪地,颤抖的双手接过这份重礼,冰冷的金属贴在她胸前,却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这种被人真心以待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父亲送她第一把木剑时的场景。

一滴泪珠不受控制地坠落,在护心镜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慌忙低头,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可哽咽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波澜:“末将定当以死相报……不负主公所望……”

刘备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没有说话,庭院里,秋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