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调虎离山(求追读)

儒释道三教,在修行之途上大相径庭。

道教修行讲究吸纳天地灵气入体,由浅入深,从锤炼体魄起步,继而冲击筑基境界,一步步踏上超凡脱俗之径。

儒教佛教则更为复杂。

其中涉及到香火、信众、名声等诸多微妙且复杂的因素。

但由于佛教专注于民间信仰,儒家专注于朝堂之上,青史留名,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当今圣上一心追求长生不老之术,听闻龙虎山正一道当代魁首道法高深,遂诚心相邀,恭请其出山担任国师一职,一时间,道教在朝堂之上风头无两。

如此一来,朝廷之中,儒道两家的矛盾愈发凸显,时常因理念之争、利益之夺,闹得势如水火。

更何况这《诗会》,本就是儒生们借助诗词歌赋,抒发胸臆,传播自身思想,进而提升自身修行境界的重要途径。

也难怪那位青年书生,一见到张至真这个道士贸然闯入,便出言不逊,满是抵触。

张至真有些兴奋地盯着那位怒气冲冲的青年。

对了,对了,都对了。

就是要遇到不长眼的家伙,一会才好衬托自己的光正伟大。

张至真强压上扬的嘴角,开口问道。

“怎么?你们这诗会难道不许人作诗?莫不是怕被我这道士比下去,丢了你们读书人的面子?”

青年秀才看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身着破旧道袍的穷酸道士,心中无名火“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再瞧瞧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仿若女鬼般阴森诡异的姑娘,更是觉得心烦意乱。

扰人情志。

正欲开口驱逐。

谁料,席间一位身着麻布直裰,旧毡帽的老秀才起身示意张至真来身边入座。

这无异于伸手打脸,青年秀才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面子挂不住。

“吕老头,您这就有点不地道了吧?我们敬您是咱们的前辈,可您这几十年的秀才功夫,怎么沦落到给道士当狗的份上。”

这位老秀才名叫吕子睿,想当年,他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参加童试时,犹如猛虎下山,轻松斩获功名。

十几岁便顺利当上了秀才,风光无限。

可后来家道中落,考运又不好。

数十年间大大小小的科试参加了一次又一次,却连乡试都再也没进去过。

生计所迫,不得已做了娄家义庄的私塾先生。

这场上嘲讽自己的还是自己的学生呢。

吕子睿叹了口气。

正因见识过世态炎凉,才更觉应当宽宏待人。

张至真可就不满意了。

说好的群起而攻之呢?

说好的质疑否定不信任呢!

怎么对面先起了内讧,这还让自己怎么反转?

张至真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呆呆妹。

一双死鱼眼大的吓人。

好像自己和这阴气逼人、霉运滔天的姑娘站在一起,间接导致青年秀才运气都变好了。

张至真朝着吕子睿微微点头示意,以示感谢。

随后,他抬腿朝座位走去,一路上状况百出。

绊了两个跟头,打碎了一件茶盏,踢跛了一节椅腿,才勉强入座。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位“活宝”,生怕这穷酸道士一头撞死在诗会上。

更离谱的是这道士屁股忒大,一人占了两个座位,还指挥那个小姑娘往娄二公子那边靠。

“娄二公子,这道士莫不是来捣乱的,要不要轰他出去。”

“算了,料他也没什么文化,正事要紧。”

原来这位青年秀才是县令家的公子,怪不得一旁谄媚的狗腿子推的都快放不下了。

端茶的、揉腿的、扇风的......

好大的排场。

张至真环视四周,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堂中央的那壶青釉白瓷的小酒壶。

他咽了咽口水,侧过脑袋小声询问。

“吕相公,这酒您可喝过?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么神妙?”

老秀才眼神一愣,喃喃道。

“明德六年的时候,有幸尝过那么一盏。如今嘴里头的滋味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那酒的香气扑鼻,比姑娘身上的香气还要勾人;味道醇厚,比那梦寐以求的功名还要令人沉醉。”

张至真看着陷入回忆的老头,只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这时,一个跑腿小厮气喘吁吁地上了楼,边跑边喊。

“二公子,小姐让我带个话,她今儿就不来了。”

那个青年秀才,也就是娄二公子一听到这个消息,连忙站了起来。

“姐姐她怎么不来了?说好的,今天将所有在义庄读过书的都叫来凑个热闹,她自己却不来了。”

小厮朝着堂内众人扫视了一番,面露难色。

赶忙凑近公子,小声说道:“还不是那位准姑爷。”

“周永盛?那个纨绔子又干什么好事了?”

娄钧本就对这个便宜姐夫没什么好感。

那个好色之徒哪里配得上自己大姐。

“算了算了。”

娄钧摆摆手,打发小厮离开。

诗会照常开始。

华里长街之上,从最南端第一家酒楼的旌旗开始。

红的、绿的、蓝的……

那些被称作“衍声子”的小厮们,身姿敏捷,纷纷从窗口伸出各色旌旗,旌旗时而上扬,时而下摆,如同在传递着某种神秘的暗号。

紧接着,一道道高亢嘹亮的男声从远处传来。

如击鼓传花般,此起彼伏。

“主题是苦尽甘来!”

场上立刻骚动起来。

“这期诗会怎么是这么个题目?”

“这平天境的大儒确实水平不凡,别具一格。”

“公子!不是说是咏柳诗的吗?”

议论之中夹杂着几声哀嚎。

娄二公子头上冷汗直冒。

自己好不容易打探来的消息,分明说是咏柳诗,怎么临到头全变了!

儒生以文扬名,只要在大衍诗会之中夺得头名,少说诗文将传颂十九州,到时候自己境界必然大涨。

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张至真坐得离那壶竹叶青极为靠近,嗜酒如命的他只觉得心中如猫抓一般。

苦尽甘来什么的,自己这小学毕业的高材生还真一时没什么头绪。

除开身旁被自己问抑郁了的老秀才,其他人要么抓耳挠腮,要么奋笔疾书。

压根没人看着那壶酒。

要不?偷走算了?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只听得几声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来,紧接着,酒楼内瞬间一片混乱。

数个身形矫健、蒙着黑色面巾的刺客,仿若鬼魅一般,从狭窄的楼梯间如潮水般汹涌涌入。

与此同时,窗口处也有黑影一闪,又有刺客鱼跃而入。

他们手中利刃闪烁着森冷寒光,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在场的众人凶狠扑去。

刹那间,酒楼内惊呼声、桌椅翻倒声交织在一起。

一位娄二公子躲避不及,被刺客的利刃划伤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他惊恐地瘫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惨叫。

老秀才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救人。

张至真见状,毫不犹豫地迅速抽出背后的真剑。

虽然这娄二公子着实让人不喜,但老秀才命不该绝。

剑身之上符文闪烁,他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灵力瞬间涌动,如同一股无形的气浪向四周扩散。

只见他身形一闪,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疾冲向最近的一名刺客,手中真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刺刺客咽喉,救下了年轻书生。

在场书生心底都连连叫好,只是面子上不愿表现。

剩余书生迅速组织阵型,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浩然之气从众生头顶喷薄而出。

然而,这群刺客着实诡异难测。

他们力气奇大无比,每一次挥动武器,都带着呼呼风声,所过之处,桌椅皆被轻易砍碎。

而且,从他们的招式和灵力波动来看,竟完全看不出属于何种修行流派,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刺客们攻势如潮,一波接着一波。

就在几人几乎支撑不住之际,那些刺客却像是有了新的任务。

他们如同来时一般迅速,从楼梯和窗口鱼贯而出,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在场众人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地议论纷纷。

这些刺客既不抢夺财物,又不像是寻仇索命,却在一番疯狂袭击后,莫名其妙地撤得干干净净。

“难不成如今诗会的竞争已激烈到这般疯狂的地步?”

一位年轻书生面色苍白,声音颤抖地猜测道。

“那咱们这诗还继续写吗?”

另一位书生小声问道,眼神中满是犹豫与不安。

娄二公子一咬牙,沉声道。

“继续!这诗会一年才举办一次,大姐好不容易将咱们娄家的读书人都召集于此,为的就是能出个能担起家族重担的人物。机不可失,大家集思广益!最后选出一篇最佳诗作,送去参加评选。”

张至真这才明白,原来在场的全是娄家的读书人,有远近亲戚,也有门下的先生、客卿。

今日齐聚在此,就是为了在这诗会中声名远扬。

一举培养一位明德境大高手。

张至真还是第一次听说诗会还有这种传统,这和黑帮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此时,老秀才吕子睿终于开始研磨下笔。

他神色凝重,笔尖在纸上摩挲许久,才落下一个字。

张至真好奇地凑上前去,只见一个歪斜且浓墨重彩的“苦”字,在纸上占了大半篇幅。

“唉。”

老秀才长叹一声,转身见是张至真,微微摇头,苦笑着摆摆手。

“让道长见笑了。这么多年来,受尽旁人的白眼。自我母亲去世后,只觉这世间满是‘苦’字,早已不记得‘甘’是何种滋味了。”

张至真听了,心头猛地一震,原本想说的话瞬间梗在喉头,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道长您实力不凡,今日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们大家都危险了,我替众人谢谢您。”

“不谈这些,我就是来着寻口酒喝。”

说着说着,张至真的眼神就往那竹叶青上飘。

老秀才苦笑道。

“要是这酒能由我做主,我倒是乐意请您大喝一顿。可那是娄小姐特意买来当彩头的,规矩不可破啊。”

张至真也没想着这个落魄私塾先生能决定那壶竹叶青的去留。

此刻,他满心只想赶紧把身旁的死鱼眼呆呆妹打发走。

然后跑路。

他严重怀疑今天这些个意外事件都和这个家伙脱不了干系。

还有那卦“元亨利贞”,十分甚至十二分的不靠谱。

他悄摸摸地给老秀才展示了空空荡荡的口袋,小声说道。

“吕老,您请我喝壶十年份的竹叶青,我送您一首诗,保准您能在这诗会中拿下头彩。”

老秀才乐呵呵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许多年前,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只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

况且就在刚刚对方救了自己,请他喝上一壶上好的美酒也是分内之事。

“我这就去拿酒,至于诗嘛,没写出来也无妨,我不会笑话你的!”

老秀才笑眯眯地拍了拍张至真的肩膀,起身准备去取酒。

我靠!质疑我!我可是诚实守信小道士。

张至真一听这话,倔劲立马就上来了,心中已经有了思路。

他二话不说,提笔蘸墨,笔锋在纸上如龙蛇游走,一气呵成。

挺好!小时候学的毛笔字功力还在。

张至真满意地看了看原先世界先辈的作品。

拉上死鱼眼呆呆妹就准备找老秀才讨酒喝。

正当此时,一位浑身血迹的家丁,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声报信。

“不好了!老爷和小姐遭到了伏击!”

娄二公子一听,脸色骤变,急忙丢下手中的毛笔,焦急地问道。

“怎么回事?大姐她没事吧。”

家丁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看清问话的是娄二公子后,情绪激动地说道。

“学堂里好几个孩童失踪了,是二爷、三爷家的。那些孩童的尸首被挂在了城墙上,心脏……还被掏去了!老爷和小姐前去查看,被伏击了,不过对方跑的很快。”

娄二公子听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何人手段如此残忍?”众人听闻,顿时一片哗然。

“一群蒙面人。”

和刚才出现的刺客一伙的?

掏去心脏,听起来像是妖物的手笔。

张至真若有所思地接过老秀才送来的美酒。

师傅那句谶言中说道,妖星坠野。

难道自己的机缘出现了?

张至真连忙将整壶美酒塞到呆呆妹怀中,不等老秀才招呼便告辞离开了。

老秀才站在原地,一脸懵圈,望着张至真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回到位置上小声嘀咕。

“怎么走得如此之急,难不成是诗写得太差,不好意思留下?”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雪白的宣纸上,上面大字苍劲有力,笔锋犹如苍虬舞动。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老秀才眉头微皱,轻声诵读,心中疑惑更甚,暗自思忖:

这诗开篇倒是气势不凡,可与“苦尽甘来”的诗会主题似乎不太搭边啊,难道这道士真的写跑题了?

顺着往下看,当看到最后两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时,他的眼神瞬间凝滞。

轻舟已过万重山,轻舟已过万重山……老秀才反复读了几遍。

原本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轻轻抚上纸面,仿佛要透过那笔墨,触摸那边的甘甜。

绝世名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