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出发

清晨家里难得清静。

早晨九点,窗帘还没拉开,夏天的光就透过纱帘将榻榻米照得发白。彩花蹲在行李箱前,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放进去。

不是她的行李,是姐姐的。

这趟去爱知,是今野特意安排的探亲假期。原本是姐妹同行,但筒井彩萌因为排练,只能过周五过来。

“你不用帮我收啦,我晚上自己弄。”

昨晚临睡前姐姐是这么说的。

但早晨醒来时,彩花还是自然地把姐姐的衣服洗好晾干,又趁阳光最足的时候烘了鞋底。

她没问为什么总是自己动手,也没有觉得麻烦。

只是觉得姐姐累了,该让她多睡一会。

她动作不快,也不慢,像在完成一种早就习惯的节奏。洗漱包、常穿的T恤、那顶怕晒的浅灰色帽子,还有姐姐最常用的睡衣——她一件件叠好,甚至还从冰箱里翻出一小罐乌龙茶口味的软糖,装进侧兜。

整理完,她把行李箱拉链拉上,在上头拍了拍,像给某种不动声色的温柔做了个收尾。

做完这些,她拿起自己的背包,站在窗边看了一眼手机。

她昨晚在春组群里问了——

【江川院彩花】:这个周末我去爱知,大家要不要一起去看live?

回复陆续跳出来。

【矢田萌华】:周末要补网课……好想去但出不来(泪)

【濑户口心月】:十分想去,但是周末父母上京。

【海边朱莉】:拒绝太阳!拒绝人群!拒绝热浪!!

【川端晃菜】:(发了个想去的表情)但妈妈不让我一个人去……

【长岛凛樱】:我也要补网课……

彩花笑了一下,把手机关了屏。

她并不失望,也没有觉得冷清。只是淡淡地确认了——这趟旅行,大概还是自己一个人。

也是好事。她有很多东西,想一个人去看看。

她站起身,把窗帘拉开。

外头的光洒了进来,一整个早上的安静空气都像被点亮了。

她拎起背包,走进玄关,换上鞋,回头看了客厅一眼。

门还没关上,姐姐还在睡。她没打扰,只轻轻合上门。

外头蝉鸣如旧,远处的街角风把风铃摇得一阵一阵。

她深吸一口气。

——出发了。

.....

东京的早晨总是比人先醒来。

她走出事务所不远处的公寓,阳光已经顺着港区的街道洒下来,将人行道上的枫树影子拉得细长。

表参道还没有完全热起来,橱窗里的模特穿着秋装,但空气还残留着前一日的暑气。她背着包,脚步轻缓地走过咖啡店、花店,最后站在了表参道站的自动售票机前。

大包小包并不多,只有一只小行李箱,加上一个便携的布袋。她旅行总是简单,只带自己需要的。

确认了新干线的预约之后,她站到月台入口,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犹豫了一秒,还是拨了个电话。

“……喂?”

那边的声音很快接通,是熟悉的低沉嗓音。

“爸爸。”她低声唤。

“怎么了?宝贝女儿。”

“我准备出发了。现在在表参道站,要去东京站转车。”

“好的。”电话那边沉静如常。

“你……今天工作忙吗?”她问得很轻,不是出于关心,而是试探对方是否还有几秒可以对话空间。

“上午有会,不过我会注意看时间。”父亲顿了顿,声音温和下来,“路上慢一点,不急。中午会很晒。”

“我带了帽子。”彩花笑了笑。

“你奶奶应该准备了很多吃的。”

“嗯,我知道了。”

“还有——”

“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半拍。

“到了就发个消息。”

“好。”

她看着站前大钟的指针指向整点,缓缓呼了口气。

“那我先挂了。姐姐晚一天出发。”她说。

“……一路顺风。”

“嗯。”

她轻轻按下挂断键。

手机屏幕渐暗,她将它塞回外套口袋。

新干线的列车快要进站了。

她抬头看着列车驶来的方向,耳边风轻微掠过,远处有孩子在站台角落追逐,从售货机传来冷饮掉落的“咚”一声。

城市没有暂停。

但她却觉得,此刻自己在时钟与轨道之间,有了一秒微妙的静止。

她知道,这不是第一次出发,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那扇门,在今天,再一次为她打开了——是朝着出生地,是向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归属。

列车缓缓停下,门打开。

她拖着行李上车,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窗外的景色还没动,但她的心已经开始走了很远。

列车驶出东京站的那一刻,城市的轮廓在玻璃窗上迅速拉长,像是某种熟悉感被温柔地抽离出去。

她没有戴耳机,也没有打开手机。

只靠着车窗,望着外面——最初是高楼林立的住宅区,之后是越来越宽阔的公路和堤坝,再之后,是大片安静的田地与低矮的工厂。

车厢内空调开得很足,冷气吹在手背上,让她不由得轻轻把长袖拉高了一些。

座椅前的折叠桌上,放着一瓶矿泉水和一小盒从东京站买的三明治。她并不饿,只是习惯性地准备好什么,让旅途有个可以依靠的小角落。

她的视线落在窗外。

有一瞬间,她看到远处山坡上排得很密的墓碑群,银白的石面在日光下闪着细细的光。她没移开目光,也没多想,只是让风景如水流般擦肩而过。

车速很快,却又没有一种要逃离什么的急促感。

彩花靠在椅背上,掌心摊在膝头,五指微微张着。

她想起这趟旅程的目的——去爱知,去看爷爷奶奶,去看那些从出生开始就与她存在血缘联系的人。

自从和家人团聚后,关于出生地的记忆像风一样,在某些夜里悄悄来过,又悄悄溜走。她并没有试图强迫自己回忆,也没有刻意去问。

她知道,有些空白,就是存在于时间里最安静的角落。不需补全,不必质问。

那种空白,是一种形状,像她身体里的一部分,虽然看不见,却早就住在那里了。

她想象中爷爷的样子,可能是戴眼镜、穿着夏季和服,在走廊边写字;奶奶也许会在厨房里切西瓜,一边擦手一边看着她。

她并不期待他们“像梦里的人”,也不觉得他们欠她什么。

她只是想去看看。

哪怕是静静地坐在榻榻米边,看他们说话也好。

哪怕只是去摸一摸走廊的柱子、用手指敲一敲那口水缸的声音也好。

她想确认——那些她没来得及参与的岁月,是否仍愿意,为她留下一个位置。

新干线掠过滨松时,她看到远处有海。

海水蓝得发白,岸边有人在放风筝,长线在空中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弧。

她忽然想,如果没有这趟旅程,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从东京到爱知的风景长什么样。

她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