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淮阴城的断壁残垣染成铁锈色，韩信拖着灌铅般的双腿钻进芦苇荡。腐臭的泥浆漫过膝盖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秦军铁甲碰撞的声响，那声音如同饿狼啃食骨头般令人牙酸。三个月前项梁大军溃败的场景又在眼前闪回——楚军赤旗被秦弩射成筛子的刹那，他抱着中箭的季桃滚下山崖，姑娘温热的血浸透了他偷来的半副皮甲。
“阿信...“垂死的季桃用染血的手指勾住他束发的草绳，“别去碰那些石头...“
韩信猛地刹住脚步，芦苇叶划过脸颊的刺痛将他拉回现实。怀中的粗布包袱突然变得滚烫，隔着三层麻布都能感觉到那块暗红色晶石在跳动。这是三天前在泗水河滩捡到的怪石，当时它卡在一具楚军尸骸的肋骨间，表面布满血管般的金色纹路。
“往东三里，寒溪尽头。“漂母沙哑的嗓音突然在耳畔炸响。那个总在城隍庙前施粥的疯婆子，昨夜突然用豁牙咬住他的手腕，浑浊的眼白里闪过骇人精光：“月满寒溪夜，就是你命星归位之时。“
芦苇荡外传来战马嘶鸣，韩信把晶石塞进嘴里强迫自己下咽。尖锐的棱角划破喉管的瞬间，他尝到了铁锈与硫磺混合的味道。这味道让他想起季桃断气前咳出的血沫，想起她至死都攥着的半块粟米饼。
寒溪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色。韩信跪在溪边呕出第三口黑血时，发现水面漂浮的并非落叶，而是无数细小的金属薄片。这些闪烁着暗红微光的玄晶砂正顺着溪水盘旋，在漩涡中心聚成拇指大小的赤晶。溪中鱼群突然翻白浮起，鱼眼结晶成青铜球体沉入水底，与鹅卵石相撞发出编磬般的清响。“是玄晶砂！“韩信瞳孔骤缩。他曾在项梁军帐外偷听过，那位来自阴阳家的谋士提到过这种传闻中的神物——据说黄帝战蚩尤时，天降陨铁化作九条玄晶矿脉，持有者可号令天下兵戈。
指尖即将触到赤晶的刹那，下游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十二名秦军锐士踏破芦苇丛，领头的屯长手持双刃铍，刃口还挂着半片染血的麻布。韩信认得那布料的花纹，是季桃最后裹伤用的裙裾。
“楚贼受死！“屯长将铍尖指向韩信心口，“交出你怀中的荧惑石，留你全尸！“
韩信踉跄后退，脚后跟已贴上溪边青石。怀中的荧惑石突然发出蜂鸣，他感觉胸骨内侧有无数钢针在游走。水面漂浮的玄晶砂骤然升空，在月光下结成环状阵列，如同给血色月轮镶上赤金边纹。
最先扑来的锐士突然发出非人惨叫。他手中的青铜剑毫无预兆地炸裂，碎片倒卷着扎进面门。韩信看见那些玄晶砂如同活物般钻入尸体，将血肉之躯撑成鼓胀的皮囊，最终爆裂成漫天血雨。更多兵器从四面八方飞来，折断的戈头刺入他的右臂时，他看见了持戈者的记忆——那是个十五岁的楚卒，在巨鹿战场被战车碾断双腿时，口中哼着变调的《越人歌》。
“痛...好痛...“韩信的惨叫引发金属共振，五百步外矿区的赤铁矿突然腾空，在空中勾勒出他蜷缩的身影。秦军屯长的胫甲锁扣应声崩裂，铁片勒入腿骨的声音清晰可闻。当半截吴钩刺入脊椎时，姑苏台燃起的大火在韩信脑中炸开——那是越国死士被自己兵器反噬的怨念，三百年的杀气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
漂母的声音穿透痛楚：“每个碎片都渴望着再度饮血。“韩信撕开上衣，发现胸口浮现出与荧惑石相同的金纹，左肩旧伤钻出青铜触须。溪畔芦苇突然笔直如枪，叶片边缘生出锯齿，宛如万千指向他的利刃。
褴褛的麻衣如蛇蜕般片片剥落，漂母玄色深衣上的十二章纹在月下流转。“山龙华虫“纹饰游动如活物，“藻火“纹章燃烧着刺骨寒焰。她赤足踏过的水面结出六边形冰晶，每个都嵌着《连山》卦象。
“周王室最后的天官祝...“漂母耳垂的微型圭表晷针轻移，脖颈映出寅时三刻的刻度。她掌中浑天仪拆解重组，三十六片玉衡环绕成璇玑阵，“也是荧惑之眼的守陵人。“
韩信挣扎间踢碎了溪底玉化的贝壳，珍珠层上竟浮现与他胸口相同的金纹。漂母的瞳孔化作浑天仪窥管，将他身影分解重组——时而为持枪战神，时而变熔炉人俑。当她的深衣下摆扫过玄晶砂，两头獬豸兽从“宗彝“纹中跃出，将逃逸的金属微粒吞入腹中。
“项燕的孙子太废物...“漂母笑声带着编钟混响，指尖在虚空划出陨铁焦痕，“倒是你这个偷听兵法的小贼，能唤醒破军星魂。“
最后一片玄晶砂没入胸膛时，怀中的粟米饼突然碳化。焦壳裂开的刹那，青白火焰托起刻着“楚“字的玉环。十二粒谷纹旋转成漩涡，映出季桃在郢都宗庙行礼的幻象——她回眸时左眼竟如漂母般呈现浑天仪结构。玉环一分为二，半块嵌入噬魂枪吞口，半块化作流光没入韩信心口。在融合的瞬间，他看见季桃坠崖前用身体挡住弩箭，染血的唇无声比出“芈“字。这个楚国贵姓如火烙灼烧胸腔，噬魂枪的饕餮纹双目迸发血光，与玉环谷纹产生共鸣。
“去函谷关...“漂母身影随晨雾消散，深衣上的“粉米“纹褪色成奴隶绳索，“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黎明前的黑暗中，韩信手中青铜枪发出锻铁红光。当枪尖刺穿屯长咽喉时，他看见锐士的魂魄被枪缨幽火吞噬。溪水倒映出自己非人的面孔——左眼已成青铜窥管，右脸残留着碳化的血痂。
三里外秦军大营突然骚动，蒙尘的战鼓自主震响，弩机弓弦无风自动。韩信尝试调节喉部震动频率，精准引爆了营中铜釜。沸腾的肉汤在空中凝成持戈武士，与玄晶砂勾勒的星宿阵列遥相呼应。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寒溪所有异象灰飞烟灭。唯有韩信手中的噬魂枪仍在嗡鸣，枪身倒映出函谷关巍峨的轮廓——以及关隘深处，那尊镇压着蚩尤右臂的青铜巨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