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人的生存状况看社会伦理问题

伦理的出发点与落脚点都是个体。所以,无论是对作品的分析,还是就问题本身的理解而言,把握社会问题,都要先从个体开始。社会问题直接显示于人们的生活境况与心理状态中。个体的生存状态既是个体现实,也是社会伦理的表现。一般而言,个体问题如果是个体的特殊表现,那么这问题更多在于自身,但当个体问题具有了普遍性,那么就直接显示出了社会的境况。可以从以下几种个体状况来对社会问题进行把握。

1.恐惧

在伦理学中,恐惧具有发生学意义。《军规》与《出事了》都是从“恐惧”开始。《军规》一开始,主人公约塞连就因为恐惧战争而在医院里装病;《出事了》开篇第一句就是:“一看见紧闭的门,我就心惊肉跳”[3]。保罗·利科(Paul Ricoeur)从人类学角度提出了“恐惧”对于伦理的发生学意义,并从现象学角度进一步给出证明。他说,“经由害怕而不是经由爱,人类才进入伦理世界”[4]。克尔凯郭尔与海德格尔也从各自的角度强调了“恐惧”的存在学价值。克尔凯郭尔说:“那恐惧显现出来,这是一切所围绕的中心。”[5]海德格尔也说:“畏之所畏者就是在世本身。”[6]当恐惧成为存在论的起点,也就构成了伦理学的基点。

《军规》与《出事了》作为海勒最早的两部长篇小说,也是其直陈伦理问题最关键的两部作品,都以“恐惧”作为故事的起点,显示出海勒对于存在论问题的直觉。但更重要的是,海勒所呈现的恐惧是对人的生存困境的直接展示,其恐惧更多是来自外在世界。《出事了》中主人公的恐惧一方面是对他人的恐惧,另一方面是对未知危险的恐惧。这种恐惧既显示了个体伦理心性的缺陷,又表现了社会伦理现状的问题,相较而言,其中更多是对个体伦理问题的反映。而《军规》中的恐惧则主要是由社会伦理的非人道所造成,约塞连感到,“到处潜伏着灾难,多得难以计数”[7],这种泛滥式的恐惧感就是社会伦理对人的压迫所造成的生存体验。以至于,如同利奥塔在《后现代道德》中所说的,这个时代的人们“因恐惧而疯狂,因恐惧而瘫痪,因恐惧而呈灰色,因恐惧而沉默”[8]

2.疯狂

“因恐惧而疯狂”,疯狂既是恐惧的结果,也是比恐惧更严重的恶劣的生存体验。或者说,疯狂正是恐惧走向极端之后做出的反应。《军规》整部作品就在显示一种可怕的人与世界的疯狂。采用词频分析法[9],对《军规》中“疯狂”一词进行统计,会发现这一词汇出现的频率极高,有“疯狂”之意的几个英文单词出现次数分别为:crazy出现121次,wild出现45次,mad出现24次,insane出现9次,frenzied出现4次等,总计共200多次。而在杨恝等人所译的《军规》[10]中,“疯”一词的出现次数为191次。约塞连说,“除了我们,所有人都是疯子”[11]。连拥有信仰的随军牧师也变得精神错乱。《最后一幕》里,“善解人意的精神病医生说,牧师的精神错乱在我们那一代的美国人中并非异常”[12]。所以这并非个体的发疯,而是普遍人类的疯狂。约塞连正是处于一种“众人皆疯我独醒”的状态,反而被他人视为疯子。正如迪克斯坦所说:“《军规》预示了越南战争毁灭灵魂的疯狂。”[13]如此,社会伦理的非人道表现也就非常鲜明了。

3.贫穷

贫穷是个体伦理在物质生活上的恶劣表现。大量个体的贫穷就构成了一种社会问题。尤其是国家整体经济已经发展到一定高度,部分人已经很富有,却仍然存在着大量贫穷人口,就明显表明社会有着巨大的问题。贫富差距代表着社会失去了公平。《军规》中,除了对米洛作为暴发户的资本家形象进行讽刺外,对现实经济问题表现较少。而在其续篇《最后一幕》中,大量描写了美国社会贫富差距巨大的现实伦理问题,尤其是对“汽车终点总站”如同“地狱”一样的残酷现实的描述,展现出美国社会的重大经济问题,而这也是社会伦理现状的重要表现。

4.堕落

个体的堕落是个体伦理问题,整个社会道德风气的沦落,就是重要的社会伦理问题了。海勒小说从整体上表现了当代社会伦理的堕落现实。《军规》里,丹尼卡医生大发感慨:“我们生活在一个毫无信任、精神准则日趋坠落的时代。这是可怕的事情。”[14]《最后一幕》里,约塞连感叹道,“他从未见过如此残酷而丑恶的现象布满他的周围,并且这腐烂的领域还在不断扩展着”[15]。《上帝知道》中也借古讽今,大卫说道,“随着经济发展,我们进入到一个奢侈、悠闲和堕落的时代”[16]。现代经济伦理本身作为社会伦理的组成就有着堕落的一面。伦理学家赵汀阳说,“现代社会所制造的‘集体堕落’终将毁灭人性和生活”[17]。这是从个体到集体全面的伦理境遇,这也是海勒小说所要呈现的社会现状。

5.毁灭

当社会伦理问题过于严重,社会也离毁灭不远了。《军规》通过斯诺登之死显示了社会伦理对肉体的毁灭;在《出事了》中主人公无意中令儿子窒息而死表现了人的精神毁灭;而在《最后一幕》中更是直接呈现了“世界毁灭”的一幕,其中,蒂默大夫将社会问题比喻为癌细胞,以癌细胞可怕的生命力,预示世界必将遭受毁灭的结局。而作为大资本家代表的米洛所宣扬的疯狂观念:只要是为了赚钱,“我们可以让地球成为不能再住人的地方,但我们不会毁灭它”[18],正是这种可怕的伦理观念,必然将世界引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