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荒州城静得像座坟墓。
赵鸿踏着晨霜走在残破的城墙上，靴底碾碎了一层薄冰。他伸手抚摸墙砖的裂痕，指尖沾满了暗红色的粉末——这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干涸的血迹与某种矿物的混合物。
“西南角楼彻底坍塌，东面城墙有三处豁口。“戚继光的虚影跟在身后，声音在晨曦中有些失真，“按《守城录》标准，此地防御形同虚设。“
赵鸿望向城内。所谓的“荒州主城“，不过是百来间茅屋围着座废弃的府衙。炊烟稀稀拉拉地升起，街道上连条狗都没有。远处农田里杂草丛生，几具白骨突兀地支在田垄上，手腕还戴着生锈的镣铐。
“殿下！“亲卫队长张诚小跑上城墙，“查清楚了，府衙里住着七只野狐，粮仓的锁...“他咽了口唾沫，“是被利爪撕开的。“
赵鸿左眉的断痕微微发痒。荒州三郡理论上应有万户居民，但沿途所见村落十室九空。工部文书里“土地肥沃“的评价，现在看来简直讽刺。
“传令。“赵鸿解下腰间玉佩，“一、所有流民登记造册，按丁口每日发三合粟米；二、清理府衙废墟，午时我要在正堂升衙；三、找铁匠，越多越好。“
玉佩落入张诚掌心时，这个老兵突然瞪大眼睛——这可是皇子信物，价值足够买下半个荒州城。
“殿下三思！这...“
“去集市换粮食。“赵鸿指向城外隐约可见的流民营，“告诉那些人，来修城墙的，每日再加两合米。“
戚继光的虚影在朝阳下变得更淡了，但声音却清晰起来：“殿下要效仿管仲'士农工商'四民分业？“
“不。“赵鸿从怀中掏出一卷昨晚绘制的图纸，“是按工种计酬的'以工代赈'。“
图纸上精确标注了城墙修复的工序：先清理碎石，再夯实地基，最后用三合土浇筑。角落里还画着种奇怪的犁具——曲辕犁的改良版，比当今农具省力三成。
戚继光的眼睛亮了起来：“殿下此策大善！不过...“他指向图纸某处，“此地铁矿丰富，何不熔些铁水加固城基？“
赵鸿突然转身。晨光穿过戚继光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红色的影子。与昨夜不同，此刻的影子不再像火焰，反而如同某种龟裂的陶器。
“将军似乎...“
“日出后力量会衰减。“戚继光苦笑着展示自己半透明的手掌，“但入夜就能恢复。说来奇怪，靠近铁矿时，这种状况会减轻些。“
一声钟响打断谈话。破败的钟楼居然还能发声，锈蚀的铜钟下，衣衫褴褛的百姓正慢慢聚集。赵鸿整理衣冠时，龙雀刀突然在鞘中震颤——刀柄处的裂纹里，一丝金光转瞬即逝。
正午的府衙大堂弥漫着霉味。
赵鸿坐在掉漆的公案后，看着堂下跪拜的十七个“官员“。其中六个是前朝老吏，五个是本地乡绅，还有六个...自称是修士。
“贫道玉衡子，原玄天观执事。“为首的白须道人声音沙哑，“三年前玄冰宗剿灭我派时，带着《地脉志》逃入深山。“
赵鸿目光一凝。道人从怀中取出的羊皮卷上，清晰标注着荒州境内的矿脉走向。七条赤色纹路在城西十里处交汇，正是最佳的筑城地点。
“你想要什么？“
“观星台。“老道抬头时，赵鸿才注意到他左眼是浑浊的白色，“玄冰宗之所以能冰封三百里，就是靠汲取地脉灵气。若殿下允我重建...“
“准了。“赵鸿打断他，“但观星台要建在城内，图纸需经戚将军过目。“
堂下顿时骚动。乡绅们交头接耳，几个修士脸色大变。赵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观星台历来是宗门禁脔，岂能让武将插手？
“殿下！“一个黑袍男子突然闯进来，腰间铜牌叮当作响，“下官乃户部税曹刘寅，按律...“
龙雀刀突然发出嗡鸣。赵鸿按住刀柄，奇异的热流顺着手臂窜上心头。他清晰看见这税吏袖中藏着块冰晶，正不断渗出蓝雾。
“刘大人来得正好。“赵鸿微笑，“荒州欠税几何？“
税吏明显怔住了。他没想到皇子会主动提这茬，慌忙展开卷宗：“积欠灵谷三千石、寒铁...“
“以工抵税。“赵鸿抓起令箭扔下，“即日起荒州实行新税法：开荒三十亩免一石，修城十日免一丁税。“他故意顿了顿，“本侯会专折上奏父皇。“
刘寅的脸涨成猪肝色。按大玄律，皇子封地的税制确实可自行调整。他袖中的冰晶突然发出细微碎裂声，一丝蓝雾飘向赵鸿，却在触及案前烛火时“嗤“地化作青烟。
戚继光的虚影在柱后若隐若现，手中迅雷铳对准了税吏的后心。
三日后，荒州城西。
赵鸿踩着泥泞的矿道，耳边尽是叮当凿击声。三百流民在此开采铁矿，其中不乏妇孺——他们用树枝编成箩筐，运送着赤红色的矿石。
“赤铁矿含硫量异常。“戚继光捡起一块石头，表面布满金色星点，“这些金斑遇火即燃，比寻常火药猛烈数倍。“
赵鸿刚要接过，腰间龙雀刀突然剧烈震动。刀鞘自动裂开三寸，一股无形吸力从裂纹中涌出。地面上的矿粉无风自动，形成细小的漩涡流向刀身。最近处的几块矿石“咔咔“裂开，渗出岩浆般的红光。
“殿下小心！“
戚继光的话音未落，龙雀刀已自行出鞘半尺。暗沉的刀身上，七个古朴篆文依次亮起：“度、量、衡、规、矩、准、绳“。每个字浮现时，就有大量金斑从矿石中剥离，如飞蛾扑火般投向刀锋。
矿工们惊恐后退。赵鸿却感到一股暖流从掌心涌入四肢百骸，眼前突然浮现幻象：巍峨咸阳宫中，一柄形制相似的巨剑悬于九鼎之上，下方跪着数百名方士...
幻象戛然而止。龙雀刀重归平静，但刀身裂纹已愈合三寸有余。赵鸿敏锐地注意到，戚继光的虚影比先前凝实了几分。
“将军可觉得...“
“力量恢复了两成。“戚继光难掩激动，“殿下，这矿脉中恐怕藏着始皇帝时代的遗物！“
暮色渐浓时，亲卫带来了两个消息：一是今日又收拢流民四百户；二是狼族游骑出现在北面二十里的黑松林。
赵鸿摩挲着龙雀刀新愈合的纹路，突然问道：“戚将军，若用这些金斑改良火药，三日能备齐多少虎蹲炮？“
“至少五十门。“戚继光眼中精光闪烁，“但需要硫磺和...“
“玉衡子道长已找到硫磺矿。“赵鸿望向北方天际，“明日派五百壮丁随他去开采。“
回城路上，张诚低声报告：“刘税吏昨夜去了城东破庙，见了两个穿玄冰宗服饰的人。“
赵鸿点点头，并不意外。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情报：狼族此次集结了足足五个部落，但奇怪的是，他们驱赶着大批奴隶向西迁移——那里只有终年不化的冰川。
当夜，赵鸿在府衙密室展开《地脉志》。羊皮卷上，七条赤线交汇处突然多出个小小的黑龙标记，旁边是一行褪色的古篆：
“徐福留书：祖龙醒处，百兵臣服“
窗外，一弯血月悄然爬上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