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开放式的阳台间风云卷动,不知何处飘零而来的落叶,携带随波逐流的风沙,于晨曦微醺中,噼里啪啦的拍击着隔绝两室的铝合玻璃门窗。
剪着短发,脸蛋纸白的女生,眼眸惘然,唇角微微干裂,静静卧坐在床头,茫然若失的默然不动。
左手背面黏贴两张纸胶布,被针眼刺痛的部位仍留有几分酸麻。
床侧,输液架上的两支吊瓶,已然一滴未剩。一杯温水,折在纸袋的几粒胶囊药片。
阳台间处的骚动渐变激烈,祁墨不由得迟慢的将那双冷淡的目光,面无表情的望向夹杂风吹叶与扑棱声的那一扇门。
阳台外的风仍刮得不小,晒在晾衣绳上花花绿绿的衣装胡乱拂动。仿佛,鞋柜那的几双凉鞋与小皮鞋都塞满凋零的青黄落叶。
祁墨眼眸浮上一层疑虑的眸光,她掀开盖住半边身子的素白薄被,扭过腰,两脚及地,趿拉上兔子耳朵的粉红棉拖。
她搀着扶风弱柳的娇弱身子骨,慢腾腾的移步至阳台门前。
伸出手,抠住门把,轻轻一把平移推开。
呼——
呼啸的东南风,卷带漫天掩地的落叶尘埃,毫不留情的扑打在祁墨的肌肤上。
唦唦——
叶片擦过瓷砖的细响,飘拽刮动如涟漪状的衣裳空隙之间。
依稀可窥见若隐若现的白鸽身影。
阳台间边缘的金属围栏上,一群白鸽精巧粉嫩的尖爪,牢牢锁住食指粗的栏杆。
即使周遭狂风大作,它们依然傲然挺胸。
“这附近有饲养鸽子的人家吗?”
祁墨拨开衣架,冒着吹乱两颊短发的大风,慢慢走至鸽群跟前。
“你们是哪里来的啊?”
“为了躲风吗?”
她眺望向风吹云散的远方,以及风中飘荡的垃圾和落叶。
两手撑在金属栏杆下的贴了瓷砖的阳台台子上。
迷惘的双眼被风裹挟的一直探入那无边寂寥的栉次鳞比的高楼建筑上空。
咯——
某只白鸽的叫声,慢慢将祁墨的思绪扯回现今。
并肩挨成一排的鸽群的鸟喙中,均衔着几块褪色沉暗的碎纸片,偏过,望着她的眼珠中似乎带有几分焦切。
祁墨冷漠淡然的眼瞳,微微失色,心头莫名悸动。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给我的礼物吗?”
那一群鸽子貌似善解人意,频频小鸡啄米的点头。
祁墨心存几许疑惑,捧起手,示意它们把纸片吐在手心。
她捧着一把纸片,发黄发白的蜡笔颜色,竟让她心生一丝恍惚。
仿佛,曾经本属于自己。
那种心灵的悸动,像锋锐的刻刀把自己的心脏千刀万剐。
“你们稍等一下。”
祁墨回眸轻声跟它们讲。
然后,把纸屑揣入衣兜,拨楞开遮挡住潮乎乎的衣服。
阳台门“嘎吱嘎吱”的门轴粗噶小幅度转动。
临近阳台间的左侧一面墙下,她拉开对扇开的零食柜。
随手抓了袋软面包,一边起身,一边挥手合上柜门。
房间内因为风吹叶的缘故,原本光可鉴人的地面,蹭上了少不得的灰尘。
如铜镜历经百年生锈后的暗淡模糊。
祁墨身迎流风,毅然乘风闯入阳台之内。
有序排行的鸽群转着灰溜溜的眼珠,歪着脑袋。
纷纷一一张开尖锐的鸟喙,有秩序有礼貌的前后扑腾而来。
啄食着香软可口的面包。
祁墨漠然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纯真真挚的微笑。
阳台间外辽阔的云空依然无边无际,灿烂的晨光泼洒进衣冠下精致的锁骨。
暖融融,金灿灿。
风渐乎平止,挂在阳台上的串串风铃,铃铃铛铛。
烤瓷品质,烫画着猫咪图案,坠一铜舌的风铃,是已故的妈妈手工制作。
平檐过滤掉半数日光,以她的视野观看,窑烧的山楂球般大小的风铃,闪耀在曦光中,如花如棉。
“妈妈?”
祁墨仰视着铃舌,并倾听那清耳悦心的碰壁声。
咚——
瓮声瓮气的洪钟大吕般的撞击声彻响整栋病房楼。
祁墨恍惚的神情蓦然清醒,熏风解愠,回望病房卧室的同时,翩翩起舞的鸽群遽然惊飞。
惊闻间,她瞥向云海无涯的视界中——白鸽轻盈蹁跹。
“远看云端雪,惊落絮飞遥!”
某失传的古籍上,盛唐时期,唐太宗李世民的这句,此时,恰为贴切。
“下回见!如果,有下回的话!”
祁墨心情宽畅,趿拉棉拖,掀开挡路的晾晒衬衣,径直走回病房。
在餐厅,安静的氛围和环境下,人头怂恿。
祁墨端坐在餐厅角落,桌对面,是一对举止亲昵的母子。
她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阿央。
“小墨,吃只鸡腿。”
继母温婉一笑,挑起木筷,将餐盘里唯一的一根黑胡椒鸡腿,递给她的米饭上。
祁墨略低着额头,两眼低沉的凝视着盘里的鸡腿。
抬头时,是继母那温润可人的微笑。
“谢谢。”
她声音清冷的说道。伸出右手,三指握住鸡腿骨。
刚要尝入口中。弟弟呀呀呀,流口水,巴望的目光,让人下意识放下。
然后,她颇为有长姐风范,毫不含糊说:“弟弟在长身体,还是留给他吧。”
祁墨把鸡腿伸向对方碗中,继母严厉的话语,使她抬起的右手僵硬在半空。
“阿央,要多吃蔬菜。”
继母佯怒的瞪了阿央一眼,素来对母亲几分畏惧的他,顿时不再撒娇,安安稳稳,闷闷不乐的吃着半碗的青椒。
祁墨眼神波澜不惊,较之前未有丝毫变化。
“那多给弟弟点西蓝花吧。”
她表情如一,起身端着餐盘,将其微微倾斜,用筷子末端,扒拉了半数西蓝花给弟弟。
然后,一语不发的坐回原位,喝着汤,就着菜。
继母略施粉黛的脸上,泛起欣慰的姨母笑。
她说:“小墨不最喜欢西蓝花的吗?”
祁墨小口挑着米粒,淡淡道:“不够再打,弟弟年纪小,理应多照顾着他。”
实话实讲,她与继母的关系维持在某种微妙的平衡中。
两人谈不上亲近,也谈不上视同陌路。
偶尔几句交流大多都是不咸不淡的例行公事般的客套话。
继母捧起汤碗,吹着热气,小口小口的喝了几口。
她说,语气上显得关切的软意,相处五年,她是打心底的想拉近双方关系的。
“小墨,平时别老闷在房间,要多出门走动走动。”
祁墨自顾自夹着菜,轻描淡写的一笔揭过:“知道啦。”
“小墨是个好孩子。”
继母全然没有因对方的冷淡而稍微气恼。
一是,祁墨性格如此。常年的内心封闭使她不善言辞。
二是,她清醒的知晓,祁墨可能真的时间不多了。
每每想到,她亦是一阵慨然的唏嘘。
“小墨,近些日子,我可能无法抽出时间来探望你。因为,单位岗位的变动,我需要上首都学习一段时间。”
继母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语气柔和的说道。
祁墨面不改色,仅是轻轻的“嗯”了声。
继续咀嚼着口腔里索然无味的米粒。
见状,继母脸上带有些许的尴尬,祁墨毫无表现的寡淡如水,有点教人心寒。
她待祁墨是视如己出的,但是,血缘上的毫无瓜葛,祁墨始终不曾戳破那层隔阂。
对此,她唯剩无可奈何的喟然短叹。
“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病好回家。”
她保持着良好心态,继续热脸贴冷屁股。
这一次,祁墨的话莫名多了。
“阿姨,你也是。”
继母眼神微微诧怪,微微一笑:“会的。”
——
病房内,祁墨兴致恹恹,百无聊赖的摆弄着两手间的木偶。
她正坐在揉皱的素白床单上,白皙的玉手,指节分明,泛着羊脂玉般的莹润,却尤违常理的透着不健康的病容。
也许,实在穷极无聊,祁墨突然记起某件事,她宽大的衣兜间,簌簌填着破碎的纸片。
由此,她重新将目光放置阳台,那里除了风声,无半点其他音迹,格外的安详与宁静。
衬得她的心神愈发孤独与寂寥。
“我?还是一样的独守啊?”
病房面向走廊的门窗此时敞开着,继母跟弟弟再聊着什么。
因为,祁墨生人勿近的性格,继母很难装作毫不在意的寄人篱下的长久待下来。
祁墨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将装于兜中的碎纸,仔细掏出,然后,自我安慰,当成一场拼图游戏的,格外上心的一一拼接。
“这是?”
紧紧拼接了三四张纸片,可奈何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她表情诧异,唇瓣在微微抖擞,简直难以置信的慌乱:“小时候,画给妈妈看得——”
蜡笔画!!!
画中的是?
妈妈……
与我……
与天国……?
十一年前。
小祁墨一身白绸缎连衣裙,和爸爸一同侯立在医院走廊尽头的ICU病房门口。
等待时间大约一个半小时后。
一位医生打扮的眼镜男,摇头叹气的说出了一个无法教人平静,十分悲悯的消息。
一高一矮的父女两人难以接受,小祁墨更是在第一时间崩溃。
她泪流满面,作势,冲着便要闯进抢救室。
但被一旁的父亲揽臂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