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秋风卷着洗煤厂的铁锈味,把幼儿园的煤渣操场染成斑驳的铜红色。一岁半的温姝桃扒着铁门栏杆,口水在生锈的「安全生产」标语上洇出亮晶晶的痕。她怀里紧搂着周滟用旧工服改的兔子玩偶,耳朵里塞着矿灯淘汰的弹簧,一走路就发出窸窣的煤渣声。
“哥哥...要!”奶团子突然蹬着凉鞋往平房里冲,差点被门槛绊成滚动的煤球。温缚钧大手一捞,女儿绣着「井下平安」的围兜擦过教室外墙,蹭掉半片九八年的安全宣传画。
温舒鹤正趴在防尘网罩着的窗前画输煤车。三岁多点的男孩突然抬头,看见玻璃外挤扁的小脸——温姝桃的鼻尖沾着煤灰,在阳光里像颗没擦净的玻璃弹珠。她挥舞的兔子玩偶撞上窗台,拉链里漏出的棉絮混着煤晶石粉末,在秋风里下起星星雨。
“表哥!”祝惟徵叼着橘子糖凑过来,白衬衫领口别着反光条改的胸针。他顺着温舒鹤的视线望去,忽然被糖水呛得满脸通红。窗外的小团子正用乳牙啃窗缝,工装布改的裤腿露出半截藕节似的小腿,沾满煤泥的肤色袜子活像两只烤煳的地瓜。
祝棣宸默默把铅笔插回铁皮文具盒。这个比温姝桃大不了几个月的男孩蜷在墙角,正用煤块在桌上磨出黑色粉末。他听见保育员抱起女婴时凉鞋踢蹬的声响,像极了昨夜隔壁野猫撞翻煤桶的动静。
下课铃混着洗煤厂的汽笛炸响时,温姝桃正坐在玩具堆里研究铁皮青蛙。周滟缝的兔子被塞进那挺大一个木质矿车模型,棉花肚子卡住了轴承。她突然嗅到橘子糖的甜香,抬头就撞进温舒鹤沾着粉笔灰的怀抱。
“桃桃看!”三岁多点的男孩献宝似的拽过两个身影。祝惟徵的白球鞋碾着煤渣挪过来,指尖还粘着刚刚吃下的那块橘子糖的糖粉。他手忙脚乱掏橘子糖的模样,活像父亲祝帛谦在矿长面前递烟。
“吃…吃...糖!”温姝桃突然蹦出三个清晰的字,惊得祝棣宸削煤块的小刀歪进桌缝。女婴沾着煤灰的指尖戳上祝惟徵的酒窝,口水顺着他的电子表带淌进校服口袋。
“要…叫惟徵哥哥。”温舒鹤抓着妹妹的手指点过去,却在对方衬衫留下煤灰指印。祝惟徵红着耳朵念出排练了一节课的说辞:“这…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角落里传来「咔嗒」轻响。祝棣宸把刻坏的煤雕塞进裤兜,棱角刺得大腿生疼。他看见温姝桃摇摇晃晃走来,向日葵发卡上粘着的棉絮正巧落在他磨黑的指甲盖里。
“痛痛…痛痛...飞!”女婴突然朝他的手背吹气。祝棣宸触电般缩回的手撞翻铁皮水壶,1997年生产的搪瓷缸滚到门口,「劳动模范」的红字正对着周滟发颤的指尖。温姝桃趁机把沾着糖渍的煤块塞进他掌心,温度烫得像是刚从井下运来的原煤。
温舒鹤突然一把抱起妹妹。放在凳子上,一个没坐稳,温姝桃栽进祝惟徵怀里,蹭了他满身橘子糖香,祝棣宸的煤雕却滚进排水沟,在洗煤废水里泡成模糊的黑月亮。
回去的路上,温姝桃趴在父亲肩头啃兔子耳朵。玩偶肚里不知何时多了颗橘子硬糖,糖纸被折成歪扭的千纸鹤。暮色里的幼儿园平房亮起矿灯,三个男孩的身影印在防尘网上,正冲她摇晃着沾煤灰的作业本。
周滟在煤油灯下缝补玩偶时,发现拉链夹层藏着半块糖纸。窗外的运煤车正隆隆驶过,把2005年秋天的秘密碾成细碎的星光,洒在一岁半孩童攥着糖纸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