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在命案现场反复勘查、低声讨论案情时,黑影对着大理寺侍卫勾了勾手指,沉声道:“去,把月桂楼里所有的老鸨、歌妓姑娘、仆从,还有此刻楼里的商贾、客人,全都给我赶到楼下去,一个都不许落下。”
林墨凑近黑影,悄声问道:“黑影大人,真的一个都不能少?”
黑影目光如炬,斩钉截铁地回应:“不错!依照大唐律例,所有身处案发现场之人,只要没排除嫌疑,谁都别想离开。”
此时,萧毓的目光紧锁房间的每一处角落,眉头微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的神情意味深长,似乎对这案子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了更深入的初步判断。
没过多久,月桂楼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被集中到了一楼庭院。月桂楼是一座环形的三层小楼,庭院像是个小广场,露天敞亮。
歌妓姑娘们怯生生地站成一排,她们妆容精致,却难掩眼中的惊恐;厨房洒扫的仆人、丫鬟仆婢们缩在一处,交头接耳,神色慌张;
护院的打手们虽故作镇定,可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月桂楼的老鸨妈子独自站在一旁,脸上强装镇定,眼神却透着不安;那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和客人们,有的满脸不耐烦,有的则一脸惊恐,各自随意地分坐成几排。
庭院里灯火昏黄,月桂楼外高悬的彩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斑驳光影。大理寺的衙役们手持兵器,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站在这大厅广众之下,心里都暗自叫苦,只觉倒霉透顶,无端卷入这桩命案之中。
此时,武业宗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可酒劲上头,依旧脚步踉跄。他晃晃悠悠地再次从人群中走出,扯着嗓子大声叫嚷:“我说黑鹰捕快,你搞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这整件事我最清楚不过了,留着这些嫖客在这儿干嘛?他们里头有些人穷得连摸一摸鸾凤姑娘手的资格都没有,哈哈哈哈!”说罢,他竟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那模样十分轻浮。
黑鹰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来人,把武公子给我拿下,他可是此案的重要证人。”话音刚落,两名大理寺衙役便如猛虎扑食般上前,三两下就将酒后失态的武业宗紧紧扭住。
黑鹰没有丝毫耽搁,径直走到老鸨面前,目光如刀:“你就是这儿的老鸨?这鸾凤姑娘当真为你们月桂楼的花魁?平日里她都接待些什么客人?又为客人提供哪些服务?”
老鸨妈子被黑鹰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说道:“回大人的话,鸾凤姑娘确实是我们这儿的花魁,整个长安的公子哥,哪个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歌舞更是一绝,我这生意能这么好,全靠鸾凤姑娘照应。”
“今晚事发之时,谁在她房间里?”黑鹰追问道。老鸨妈子一听这话,瞬间低下头,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你若不说,休怪我不客气!二十大板下去,你这把老骨头可就吃不消了!”黑鹰语气冰冷,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老鸨妈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地面上砰砰作响:“大人呐,我就剩这把老骨头了,真不敢得罪任何人啊!来这儿的可都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我实在是惹不起啊!”说到这儿,她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偷偷用小指朝武业宗的方向指了指。
黑鹰心领神会,对着衙役再次下令:“来人,将月桂楼大门贴上封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出!”
这时,萧毓稳步从楼上走下,高声说道:“且慢!”声音在庭院中回荡,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我有话要说。”她的语气沉稳而坚定。不知何时,林墨也悄然来到楼上,静静地陪在萧玉身旁。
黑鹰见状,立刻快步上前,俯身恭敬行礼:“不知萧状元有何事要讲?”
萧毓转身看向老鸨,神色温和却又带着几分审视:“婆婆,烦请您移步,我有几个与花魁姑娘相关的问题,想向您请教。”
老鸨忙不迭地再次低头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讨好:“萧大人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楼的花魁姑娘,一直都住在那个房间吗?期间可有离开过?”萧毓目光紧紧盯着老鸨,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老鸨连忙点头,动作急切:“从未离开过。自从她坐上花魁之位,就一直住在那间房。那间房对面有棵硕大的桂花树,正对着窗户,我们这行的人都图个吉利,‘金桂’嘛,所以花魁的房间从未换过,也没设过其他用途。”
萧毓微微颔首:“多谢婆婆回答。既然花魁一直住在二楼那间房,那为何金桂树上挂着的那条华丽七彩披帛,一直任由它在枝头迎风飘动,却不让取下来呢?”
老鸨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语气带着忌讳说道:“哎呦,您是说那条七彩披帛呀……那是楼上一位西域歌姬曼陀罗的遗物,大家都嫌忌讳着呢,谁敢去碰它呀。”话一出口,老鸨便意识到失言,急忙抬手捂住嘴巴,眼神警惕地滴溜溜扫视四周。
周围的姑娘们听闻,也都露出惊愕的神情,相互对视一眼后,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黑鹰、萧毓和林墨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看似寻常的回答背后,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案件似乎比想象中更加错综复杂了。
萧玉的目光如炬,紧紧锁定五叶宗,稳步朝他靠近。还未近身,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便扑面而来。
“武公子,花魁姑娘今夜毒发身亡之时,可是你在她房间内寻欢作乐?”萧毓声音冷冽,直击要害。
武业宗脸上扯出一抹痞气十足、泼皮无赖般的笑容,嘲讽道:“哎呦,三个多月不见,萧毓你可真是出人头地了啊。你这个曾经四处游方的小道士,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萧状元,不愧是爷爷我当时亲自相中的小茶童。怎么,就你也配来审问我?”
萧毓面色一沉,厉声喝道:“武公子,此事关乎人命,我劝你老实据实回答!不然,就算你逃到天后娘娘那儿,也没人能庇护你!”
武业宗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微微低下头,斜着下巴、咬着嘴唇,却仍强装张狂道:“是啊,鸾凤姑娘可是花魁,我自然最爱往她那儿跑了。今日,正好是我陪着她。”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把进入房间后所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详细说清楚!否则,你也难脱杀人嫌疑!”萧毓一脸寒霜,目光如刀。
武业宗却还是痞笑着,满不在乎:“呵呵,哎呦,我好怕呀!就你们这阵仗,我又没做过,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大爷我今晚晦气,在和她床上风流时,眼睁睁看着她毒发身亡,仅此而已。”
这时,黑鹰大步走来,亮出大理寺的缉拿令,冷冷道:“武公子,如果你不配合萧状元,把一切详情交代清楚,今晚我现在就可以将你缉拿归案,关进大牢!”
武业宗一听,笑容瞬间僵住,脸色微微一变,强作镇定道:“别,别别,我说还不行嘛。今天下午我就到了鸾凤姑娘的房间,我们俩无非就是品茶熏香、打情骂俏,聊得那叫一个畅快。
最后准备上床颠鸾倒凤的时候,我觉得有点闷热,于是转身到桌子上拿起茶杯喝了点茶。当时我已经支走了小丫头意儿,等我回转过身来,就看到鸾凤姑娘……”他突然顿住,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
萧毓目光紧紧锁住五叶宗,追问道:“你不过是转个身、饮口茶的功夫,再转身,鸾凤姑娘就变成了如此惨死模样?”
武业宗忙不迭点头,神色惊恐:“千真万确!那场面,当真是恐怖至极!我坐在桌前喝口水,起身移开芙蓉帐,她就已经七窍流血、脸色乌青了。哦对了,她死之前手一直死死抓着胸前,像是喘不上气,天呐,实在是太可怕了!”
此时,萧毓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线索,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微微点头,对武业宗说道:“武公子,多谢你的配合,你当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语毕,她脚步匆匆,迅速走到老鸨面前。
“婆婆,您刚才说的西域姑娘曼陀罗,她是怎么死的?她的遗物为何会挂在那棵茂盛的金桂树上,还无人敢动?”萧毓目光灼灼,盯着老鸨的眼睛。
老鸨双手不自觉地搓磨着,头垂得更低,支支吾吾道:“这……这我也不太清楚啊。这曼陀罗姑娘是跟着波斯商人来到咱们长安的,据她说落了难,我心善就收留了她,让她在这儿做歌舞生意,招揽客人。”
萧毓嘴角浮起一抹微笑,继续问道:“据我所知,西域波斯姑娘都是金发碧眼、身材婀娜、皮肤白皙,天生尤物,没少照顾您这儿的生意吧,婆婆?”
老鸨神色愈发谨慎,小声说道:“生意倒是做得不错,只是这姑娘太爱出风头,压了鸾凤姑娘的势头,抢了她不少生意呢。”
萧毓笑容渐渐消失,表情严肃起来:“您刚才说那条华丽的七彩披帛是曼陀罗姑娘的遗物,说明她人已死,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老鸨这次回答得倒是爽快:“得了急性肠绞痛,当天夜里就疼死了。这事全月桂楼的姑娘都知道。”话音刚落,周围的姑娘们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萧毓紧接着追问:“这曼陀罗姑娘死后葬在了何处?”老鸨妈子闻言,眼神闪烁不定。
许久,老鸨妈子始终紧闭双唇,对萧玉关于曼陀罗姑娘葬处的问题避而不答。林墨满心疑惑,悄悄扯了扯萧毓的衣袖,低声道:“萧兄,这花魁姑娘的死,难不成和曼陀罗姑娘有什么关联?”
萧毓神秘一笑,凑近他耳畔说:“别急,待会你就瞧出端倪了,且耐心看着。”
见老鸨妈子满脸惊惶、一味沉默,黑鹰上前一步,神色冷峻:“老鸨嬷嬷,我劝你老实回答萧状元的问题,否则,你这月桂楼怕是开不下去了!”
老鸨妈子吓得“扑通”一声再次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回大人们的话,曼陀罗姑娘不过是个落难的波斯女子,身份低微。她一死,我就让仆从把她葬到郊外乱葬岗去了。”
“现在还能找到地方吗?”萧毓目光如电。
老鸨忙不迭点头,活像只啄米的鸡:“能能能!”
萧毓旋即靠近黑鹰,低声交代了几句。黑鹰心领神会,立刻暗中派人去传仵作。仵作跟着老鸨派出的仆从,还有大理寺侍卫,一同奔赴乱葬岗,好不容易找到了曼陀罗姑娘的埋身之所,当场进行验尸。不多时,众人便返回了月桂楼。
黑鹰满脸怒容,对着老鸨厉声喝道:“大胆老鸨!这曼陀罗姑娘分明是死于中毒,根本不是什么肠绞痛!你还有什么隐情,赶紧如实招来!”
老鸨妈子瘫倒在地,吓得浑身筛糠,此时已至夜半时分。
她带着哭腔说道:“大人呐,我这把老骨头真的啥都不知道啊!我向来没苛待过姑娘们,大家都是穷苦人,有口饭吃就行。
只要生意能维持,她们有个安身之处,我也能糊口,真的仅此而已啊!我是真不知道曼陀罗姑娘是中毒死的呀!”
林墨再度满心狐疑,看向萧毓:“萧兄,你莫不是推断错了?就算曼陀罗姑娘死于中毒,又和花魁姑娘的死能有什么关系?”
萧毓不紧不慢,对着林墨和黑鹰说:“二位,不妨跟我来。”
说罢,一行人再次来到花魁的房间。当鸾凤姑娘的遗体被缓缓从床榻移到一旁木板上,白布轻柔覆盖后。萧毓迅速出手,“唰”地一下扯开了床榻上的锦被。刹那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锦被之下,竟盘着两条筷子般粗细的毒蛇!
一条是银环蛇,通体白环与黑环相间排列,在昏暗光线里透着森冷寒意;另一条是五步蛇,三角形的头部高高昂起,身上的斑纹犹如诡异的符号。
两条毒蛇感受到外界的惊扰,嘶嘶吐着信子,芯子在空气中快速颤动,绿豆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众人,随时准备发动致命攻击。萧毓、林墨和黑鹰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几步,毕竟这银环蛇和五步蛇都是让人闻风丧胆、见血封喉的毒物。
林墨瞬间恍然大悟,满脸钦佩地看向萧玉:“萧兄,你当真是神机妙算,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你究竟是怎么料定这床榻上藏有毒蛇的呢?”
萧毓抬手指向窗外那株金桂,徐徐说道:“你看,这金桂的香气浓郁醇厚,而那披帛上散发的是西域特有的奇香。这两种香味混合交融,竟能诱发这两条毒蛇随时暴起伤人。”
黑鹰接着追问:“那您又是如何知晓这房间里藏有毒蛇的呢?”
萧毓微微沉吟,解释道:“我知道西域人擅长豢养毒蛇,起初也只是猜测。但当我确定那条七彩华丽披帛来自西域姑娘曼陀罗后,便顺着风的方向,屏息静气辨认。
那香味和桂花截然不同,分明是西域特有的混合奇香。而且这些毒蛇被主人驯化得极为顺从,只要主人下令,便会至死不渝地去攻击目标。”
林墨又心生疑惑,喃喃道:“这么说来,这银环蛇和五步蛇极有可能是曼陀罗姑娘所豢养的了?”
萧毓神色笃定,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极有可能,分明就是她豢养的。她做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不过说来,这鸾凤姑娘也算……”话到嘴边,她微微顿住,像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思索背后更深的隐情。
黑鹰凭借多年办案经验,敏锐察觉到这案子背后定有隐情,于是急忙附耳靠近萧毓,低声问道:“萧状元,下一步咱们该如何行动?”
萧玉也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番计划,末了拍拍他的肩膀,眼神中透着自信。黑鹰微微点头,会意地退开。
随后,黑鹰再次传唤侍卫进入鸾凤姑娘的房间,下令进行地毯式搜索。不一会儿,侍卫们在一个装满珍珠钗环的宝匣内,找到了一包砒霜。
看到这包砒霜,林墨瞬间明白了一切,忍不住拍手称快:“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害人害己、报应不爽啊!”
三人一同下楼,萧毓目光如炬,直视着老鸨:“嬷嬷,我问你,你可要如实招来。这鸾凤姑娘和曼陀罗姑娘之间,到底有没有仇怨?”
老鸨脸色骤变,自知瞒不下去,只得如实说道:“唉,她们俩经常为了抢客人,互相争风吃醋、恶语相向,这事儿全月桂楼的姑娘们都知道。
而且这鸾凤姑娘多年来稳坐花魁之位,哪能甘心被一个新来的西域姑娘抢走风头?两人明里暗里斗了不少回,互相算计也是常有的事。”
萧毓微微颔首,神色凝重地分析道:“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鸾凤姑娘嫉妒曼陀罗姑娘抢走了她的客人,坏了她的招牌,便派人偷偷在曼陀罗的食物里下了砒霜,这才导致她毒发身亡。
之后,鸾凤姑娘对外宣称曼陀罗姑娘是得了肠绞痛而死。而曼陀罗姑娘临死前,将身上披着的华丽七彩披帛扔向金桂树,以此召唤出自己豢养的毒蛇,并秘密下了命令,定要取鸾凤姑娘的性命。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就是这样吧?”
老鸨听得目瞪口呆,双腿发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哎呀,萧大人,若不是您说出来,我们哪里能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造孽呀,造孽!我这月桂楼本是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没想到这两个姑娘为了点生意,竟然算计起了对方的性命。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待所有案情水落石出,被大理寺侍卫押着的武业宗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望向萧毓的眼神里,满是敬佩,打从心底里折服于萧毓的才智。
黑鹰和林墨对视一眼,眼中同样流露出赞叹,愈发认定萧毓是断案的不世天才。于是,众人当场释放了月桂楼里所有的歌姬姑娘、仆从、客人,就连武业宗也被解除了羁押。
此后,这件事如一阵疾风,迅速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萧状元夜审月桂楼花魁命案,不到一夜便理清案件来龙去脉”的消息不胫而走。
西域美人曼陀罗姑娘与中原花魁鸾凤姑娘,本都才情出众,却为争夺花魁宝座、争抢客人资源,相互算计、暗害对方性命,落得双双惨死下场,实在令人唏嘘。百姓们不禁感叹天理昭昭,疏而不漏,纷纷警醒: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经此一案,萧毓——这位定安驸马、萧状元,断案能手的名号在长安城官民心中口口相传、有口皆碑。此后,但凡城中有疑难案件,人们总会满怀期待地念叨,若是萧状元能插手,定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