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司徒琴兰的绣鞋正碾碎半片枯叶。
她望着三丈外青石板上蒸腾的雾气,恍惚觉得昨夜山洞里凝结的冰霜还攀在睫毛上。
萧寒突然伸手将她拽离原地,半截发霉的胡饼擦着耳畔飞过,在城墙上砸出黏腻的响动。
“灾星!“蜷缩在城门洞里的老乞丐啐了口浓痰。
司徒琴兰低头整理药囊,琉璃蝶翅膀上的磷粉沾了满手。
她听见萧寒的剑鞘与城墙擦出细响,像极了昨夜洞中蛊虫啃噬冰棱的声音。
正要开口,城楼突然传来铜锣九响,惊起护城河畔的寒鸦。
“是父亲召集全城的讯号。“她拢住被晨风吹散的鬓发,药香混着血腥味在指缝间流窜。
萧寒的袖口还沾着夜无痕的黑血,此刻随他抬手遥指城门的动作,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青云城中央广场挤得如同煮沸的药锅。
司徒琴兰望着父亲玄色官服上金线绣的云纹,突然想起五岁那年偷穿这身衣裳跌进荷花池,母亲用银针沾着朱砂在她眉心点守宫砂。
如今那抹朱砂早被江湖风霜磨尽,倒是萧寒肩头的剑伤还在渗血,方才进城时,几个半大孩子用弹弓射来的铁莲子正嵌在伤口边缘。
“昨夜子时三刻。“司徒青云的声音压住鼎沸人声,惊得茶摊旗幡都晃了晃,“幽冥教右护法夜无痕伏诛于落鹰涧。“
他举起半截焦黑的骨笛,司徒琴兰认出这是被萧寒剑意震碎的凶器。
人群如被风吹折的麦浪,呼啦跪倒一片,却又在某个角落爆出冷笑。
“说得好听!“卖炊饼的王婆突然掀翻竹屉,雪白的面粉扑在萧寒靴面上,“上个月东市赵铁匠全家暴毙,不就是这煞星进城三日之后的事?“她枯槁的手指几乎戳到司徒琴兰鼻尖,琉璃蝶受惊振翅,鳞粉簌簌落在老人手背。
萧寒忽然解下佩剑。
玄铁剑鞘砸在青石板上,惊得众人后退半步。
他扯开染血的衣襟,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旧疤:“天机门逐我出师那日,戒律堂烙的逆徒印。“疤痕在阳光下泛着青紫,司徒琴兰药囊里的冰蟾突然躁动,她这才发现那烙印轮廓竟与天机令碎片极其相似。
人群响起细碎的抽气声,卖糖人的老汉突然颤巍巍举起木勺:“三年前腊月,是不是少侠在雪崩前救过货郎队?“
滚烫的糖浆在空中拉出金线,萧寒侧身避让的动作,与昨夜洞中闪避蛊虫的姿态如出一辙。
司徒琴兰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发烫的碎片。
当萧寒说起师父棺椁里缺失的梅花玉坠时,她瞥见人群中有道灰影倏然矮身,那人腰间晃动的铜铃,与夜无痕黑袍下露出的半枚残玉同样缀着七芒星纹。
“妖言惑众!“西侧酒楼突然泼下整坛烈酒,刺鼻酒气中混着淬毒的银针。
萧寒旋身挥袖,广袖卷起的劲风将银针钉入旗杆,针尾缀着的孔雀翎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紫。
司徒琴兰药囊里飞出十三只琉璃蝶,追着酒坛砸碎的窗口扑去,却只衔回半片浸透迷魂散的衣袖。
司徒青云的重瞳骤然收缩。
他认出这布料产自城南锦绣坊,而那间染坊三天前刚被查出私运西域火油。
正要开口,萧寒突然按住司徒琴兰的手腕,她腕间的天机令碎片正在发烫,烫得仿佛要熔穿串着它的鲛丝绳。
暮色悄然而至时,最初扔胡饼的老乞丐突然凑近萧寒。
他佝偻的背脊挺直刹那,袖口露出的刺青让司徒琴兰想起天机门藏书阁某卷残谱。
老乞丐往萧寒掌心塞了块黢黑的木牌,牌面阴刻的星图正与司徒琴兰腕间碎片的灼痕重叠。
“小心灯火。“老乞丐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铜鼎,浑浊眼底闪过星芒。
他蹒跚着挤入人群的瞬间,司徒琴兰的药囊突然传出冰蟾预警的咕噜声。
晚风卷着不知哪家酒肆的琵琶调拂过广场,悬在旗杆上的银针突然齐声嗡鸣。
暮色里的铜铃声被暗器破空声割裂。
三枚棱形铁蒺藜裹着孔雀蓝绸缎,在夕阳下折射出妖冶的紫光。
司徒琴兰腕间天机令碎片的灼热突然转向左肋,她转身时正撞进萧寒玄色衣襟里。
铁器入肉的闷响混着血腥味漫开,萧寒反手甩出的暗器钉在茶摊旗杆上,尾端缠着的绸缎展开竟是半幅西域火油舆图。
“萧大哥!“司徒琴兰指尖银针已刺入他肋下三寸,针尾缀着的琉璃蝶翅膀簌簌颤动。
她看着暗青毒素顺着血脉经络蔓延,忽然想起昨夜山洞里冰蟾舔舐剑伤的模样,此刻萧寒伤口涌出的黑血竟在石板缝里凝成七芒星图案。
人群如炸开的蜂巢。
风无影的弯刀贴着瓦当飞旋,削断西侧酒楼三层飘荡的靛蓝布幡。
碎裂的布帛间闪过灰影,那人腾挪时腰间铜铃响得急促,与夜无痕残玉上的星纹竟生出共鸣。
司徒琴兰药囊里沉睡的冰蟾突然暴起,碧绿瞳孔映出神秘人后颈的刺青,与老乞丐袖口露出的图腾如出一辙。
“留活口!“司徒青云的吼声震落檐角冰凌。
他玄色官服上的金线云纹突然游动,化作十三道金芒封住街道出口。
风无影踩过蒸糕摊的竹屉借力,腾空时靴底粘着的糯米竟在半空拉出蛛网般的银丝。
灰衣人撞进染坊的瞬间,风无影嗅到熟悉的迷魂散味道。
五色染缸接二连三炸开,靛青与茜色在空中泼洒成毒雾。
他扯下腰间酒囊猛灌两口,烈酒混着袖中驱毒粉喷成火雾,将漫天毒液烧成焦黑的灰烬。
“锦绣坊的伙计?“风无影的弯刀架住对方咽喉时,瞥见他耳后新结痂的烙伤,正是三日前私运火油被抓捕的印记。
染缸残片里浮着半块梅花玉坠,与萧寒所说的师父遗物惊人相似。
广场中央,萧寒掌心的木牌突然泛起荧光。
司徒琴兰腕间碎片与之呼应,在地面投射出旋转的星图。
中毒的百姓跪倒在地,呕出的黑血在星光照耀下凝成冰晶,又随着她弹指飞射的银针碎成齑粉。
“是西域的孔雀胆!“卖糖人的老汉突然掀翻摊位,滚烫糖浆在空中绘出解毒草药图。
十几个孩童从人堆里钻出,捧着还沾露水的紫茎草叶,正是三日前司徒琴兰在城郊教他们辨认的解毒灵药。
司徒青云的重瞳扫过被押解的灰衣人,指尖在官服云纹上轻叩三下。
玄铁镣铐自动缩紧,勒出那人腰间暗藏的铜铃机关。
当啷声中,七枚淬毒银针从铃芯跌落,针尾孔雀翎的颜色与夜无痕骨笛裂纹如出一辙。
“押入地火牢。“城主的声音让暮色都凝滞片刻,“用寒铁链锁住琵琶骨。“
他转身时官服下摆扫过萧寒染血的衣角,金线云纹突然缠住那道逆徒印,将残余毒素吸出化作青烟。
华灯初上时,最初扔胡饼的老乞丐蹲在馄饨摊阴影里。
他佝偻着背脊敲击陶碗,叮当声竟与星图运转节奏暗合。
司徒琴兰分发药囊的手微微一顿,发现百姓接药时都在靴底悄悄碾碎朱砂符,正是昨夜她在山洞绘制的驱邪阵残片。
“小心灯火。“萧寒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腕。
两人抬头望见满城灯笼同时明灭,护城河倒影里的星图缺了东北角,正是今晨发现西域火油的地窖方位。
风无影的弯刀在城墙溅起火星,照亮砖缝里未清理干净的黑火药残渣。
更夫敲响戌时的梆子,余音缠绕在旗杆的淬毒银针上。
司徒琴兰看着萧寒逆徒印渐渐消退,忽然发现那疤痕下藏着半枚梅花烙印,与她药囊里冰蟾背纹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