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夜。
原计划要跟杜松在二道关会师的马林,已经踌躇满志地穿上了新的甲胄。
北路军刚刚推进到距离萨尔浒还有三十多里的尚间崖。
由于等待叶赫部族的骑兵,马林耽误了出兵时间,本来按照行军路线,他应该略早于杜松到达萨尔浒。
此时叶赫部族的骑兵才刚刚集结,在三月初一清晨时,马林接到了杜松派来骑兵的急报。
听闻杜松已经挺进了萨尔浒,这才赶紧进军。
可刚抵达尚间崖,就见一位哨骑匆匆而来。
“报——!”
哨骑骑疾驰而至,滚鞍下马,冲到马林身前,单膝跪地:“马总爷,杜总爷遭遇建奴骑兵伏击,我们的哨兵陆续发现了杜总爷所部的溃兵,他们说,杜总兵所部……全军覆没了!”
马林强自镇定:“详细说来。”
“我们在前面一个叫哈克山的山麓,发现了建奴的哨探和营寨。”
“看营寨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几百上千人可能有的。”
“找了个辽军老卒探查,这个营寨旗号显示,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大王代善!”
“奴酋自己不是大王吗?”
马林疑惑道:“怎么他的儿子成了大王?”
哨兵回应:“据辽军老军官说,奴酋自封为汗,把四个儿子封为王。”
“大王叫代善,二王叫阿敏,三王叫莽古尔泰,四王叫皇太极,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我们救下一队溃兵,据溃兵所言,杜总兵轻敌冒进,在浑河畔遭遇伏击……”
“糊涂!”
马林怒道:“杜松为将,贪小利,畏强敌,三万大军,就这么...唉!”
马林没想到只是耽误了一天时间,杜松的三万大军就全军覆没。
早上的情报,还是杜松捡漏萨尔浒,夺取了驻地。
今晚就溃兵不断……
马林环视周遭地势,当即下令全军止步列阵。
“此地地势险要,背靠大山,是防守设阵的好地方。”
“传令全军:依平日操演之法,布四方阵!”
参将麻岩迟疑道:“总爷,是否太过谨慎?代善最多不过千余人,咱们直接杀过去……”
“你懂什么!”
马林冷笑:“杜松一败,奴酋主力必至。”
“这四方阵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火铳为锋,虎蹲炮为翼,大车为盾。”
“进可攻,退可守,此乃万全之策!”
“诸将听令行事,不得有误!”
“得令。”
很快,北路军就地扎营,在营寨外围挖掘起三重深深的堑壕,设好栅栏工事。
士兵四方布阵,以火铳和虎蹲炮为第一排,单独在壕沟外围列阵。
最外面则以随行的大车环绕作为掩护,其间还部署了不少精锐骑兵随时备战第二排,在时机有利时可以随时发起反击。
大型火炮为第三排。
壕沟挖成了八卦形状,留下缺口,以供己方熟悉了阵图路径的骑兵进出。
退可以依托壕沟栅栏,以火铳大炮防御,对入阵的敌军进行骑兵掠杀。
进可以让己方骑兵从壕沟的复杂间隙中行进而出,同时将火炮前推,变成纯进攻阵型。
此阵暗合戚继光《纪效新书》所载车营之法,堪称当世精要。
然马林久疏战阵,未察兵贵神速之理,如此繁复阵型,士卒焉能瞬息应变?
平时士兵可以不慌不忙地演练,可上了战场,敌人可不会给他们慢慢排练的机会。
此外就是马林部的监军,是开原兵备佥事潘宗颜,他一直看不起马林。
认为马林虽然当了一辈子的总兵,就没真正打过几次战。
面对叶赫部无法快速集结时,居然连一点能力都没有,就傻等着,导致延误军期。
之前潘宗颜就派人秘密汇报杨镐,想要把马林换掉。
然而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而且马林已经操练了多日四方阵,杨镐看了都连连夸奖,所以把此事压下。
但潘宗颜暗中参劾,还是被马林知道,因此两人看彼此都不顺眼。
眼看着在火光中挖掘壕沟的士卒,马林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天下阵法,万变不离其宗,究其根本,无非‘以正合,以奇胜’。故我军当叠最厚之盾,掘最深之壕,以守代攻,待敌自溃。”
“你们训练时间虽短,还有些生疏,但也不错了,反正再简单的阵,都比跟建奴野战好得多。”
“昔年张承胤之败,正是壕浅垒薄,故今日吾等当深沟高垒,以固根本,让努尔哈赤崩牙。”
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马林的布置还算合理,而且保持着攻守兼备的态势,说明了明军并不怕与八旗军野战。
他的想法就是拖延,将奴酋主力拖在这里,让刘綎和李如柏趁机烧了赫图阿拉,断了奴酋的粮草,明军便胜利有望。
鼓舞一番士气后,马林看了看周围,指着尚间崖背后的大山说道:“麻岩,那个山叫什么山?山顶是否可以驻军?”
麻岩回应:“我刚才问了铁岭诸将,那山叫斐芬山,山上可以进军。”
马林的战略眼光还是很精准的,当即言道:“奴酋来了之后,如果他们夺取此山,居高临下,对我们很不利。”
“但如果我们能进驻此山,与四方阵互为支应,形成犄角之势,敌人如果攻打四方阵,我们凭阵以守,敌人还得分兵防备斐芬山。”
“而敌人要攻打斐芬山,我们就能变成阵,骚扰敌人,能最大化拖延时间。”
“只是谁进驻斐芬山好呢?”
“上山防守是个很简单的活,我不想浪费将才。”
马林看了看手下的一众偏将:“你们也练阵法好些天了,放到山上可惜。”
麻岩灵机一动,说道:“巧了总爷,杜松部的辎重车营跟我们联系上了。”
“指挥官是龚念遂,他此时已行进到了斡浑鄂摸,现在进退无据,往回撤退,搞不好会被奴酋追杀,继续前进,那就是在找死。”
“不如让他们放弃辎重,跑到我们这里,让他们进驻斐芬山如何?”
马林有些意外:“杜松部还有没被击溃的部队?”
麻岩回:“刚联系上的,我正准备给总爷汇报。”
“杜松轻率冒进,竟将火炮辎重尽付龚念遂,致其孤悬险地,这才全军覆没。”
“龚念遂由于运送辎重,行进缓慢,反倒幸免遇难,但他们的位置现在非常危险。”
马林骂道:“糊涂,照你这么说,龚念遂部有许多大炮。”
“如果这些大炮被鞑子缴获,他们用大炮攻击我们四方阵,我们就吃力多了。”
“不能让龚念遂放弃辎重,立即派人火速通知他,能撤就撤,不能撤的话随机应变。”
“要么毁掉大炮撤回来,要么就挖壕沟设防。”
麻岩当即领命,派人前去通知龚念遂。
麻岩一走,马林就想到了让谁驻守斐芬山,暗道:“潘宗颜屡屡抗命,本镇忍他已久,不若遣其守山,眼不见为净!”
反正守山又不是多困难的事,监督士兵只需依山设防,以盾车为防御,居高临下,在隐蔽点安排火器就行了。
占据地理优势,还有火器在手,在马林想来,只要不是蠢笨如猪,都能守好斐芬山。
于是马林找到潘宗颜,软磨硬泡,将潘宗颜的督战队安排到斐芬山上。
与此同时。
已经进军到斡浑鄂模的龚念遂,是真的进退失据。
要是全军撤退,肯定会被努尔哈赤发现并追杀,带着辎重跑都跑不了。
可要是放弃辎重的话,那这么多东西便宜鞑子,回去也是一个死。
于是龚念遂硬着头皮,就在萨尔浒眼皮底下的斡浑鄂模,开始掘壕筑垒!
另一边。
哈克山麓,建奴哨营。
月光如霜,洒在辽东的荒野上。
远处,尚间崖的方向隐约可见明军的火把如星点般闪烁,而近处,哈克山的山腰上,建奴的营寨静默如兽,蛰伏在黑暗之中。
林天隐于巨石阴影之中,借着月光观察山腰处的营寨。
夜风掠过他的鬓角,带着刺骨的寒意,但他的血液却因即将到来的战斗而沸腾。
陆文昭压低声音,问道:“林先生,我们不直接去尚间崖吗?为何进哈克山?”
林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望了一眼满天星河,心中感慨万千。
回想史书记载,低声说道:“根据历史记载,努尔哈赤在击溃杜松部明军后,三月初一深夜至初二凌晨,下令暂时不要贪图追杀明军,以保存体力,应付下一路明军,下令全军休整。”
“然后努尔哈赤让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三人和五大臣沿河设防,轮流睡觉,自己则在巴尔达岗睡觉。”
“大贝勒代善是建奴储君,因为遇事不够果断,风头被皇太极抢去,被努尔哈赤罚率300人到外围的哈克山驻守,充当哨探。”
沈炼眼中精光一闪:“林先生的意思是……夜袭哈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