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竹伞下骨

暮雨将青石苔浸得发亮,陈悬灯攥紧伞柄的手指节泛白。远处山崖下的乱葬岗腾起灰雾,隐约可见几具腐棺斜插在泥泞里,像被折断的兽齿。

“最后一株七星藤......“少年撩起湿透的粗麻衣摆,冰雨顺着脊椎滑进裤腰。养父临终前咳血的画面突然刺入脑海——老人枯槁的手指抠着草席,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灯儿...寅时三刻前...必须回来...“

伞骨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陈悬灯低头数着竹伞上斑驳的补丁,第十七个桐油补丁正在渗水。那是去年立冬他蹲在窑洞前熬了整夜的成果,火光映得养父枕边的药罐泛起琥珀色。乱葬岗的腐土在雨幕中蒸腾起诡异的青烟。陈悬灯踩到半截腿骨时,腐坏的缎鞋突然被什么勾住。俯身拨开野蔓,青铜棺角刺破泥土,表面藤纹竟在雨中缓缓舒展,如同千百条交尾的银蛇。

“这是...“少年鬼使神差地伸手。青竹伞沿垂落的雨帘忽然静止,某颗水珠倒映出棺椁侧面暗藏的星图。指尖触及冰寒铜面的刹那,脊椎第三骨节猛然灼痛,仿佛有人将烧红的铁签捅进髓腔。剧痛中浮现养父教他辨识药草的情形。老人用芦秆在沙地上勾画七星藤的锯齿叶缘:“此物只在阴气最重的棺木旁生长,但灯儿切记...“虚弱的嗓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陈悬灯记得自己当时正盯着老人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截绳子总在雨夜泛着古怪的铜锈味。

“别碰辰时棺椁...“少年跪在塌前擦拭血迹时,养父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浑浊的瞳孔映着摇曳的油灯:“尤其是...额心生红纹的...“脊椎的灼痛化作实质的金线,顺着肋骨爬上肩胛。陈悬灯踉跄着撞上青铜棺,伞面朱砂符箓无风自燃。在火星坠入泥潭的瞬间,他看见棺盖缝隙渗出的寒雾凝结成冰莲,而自己的血正沿着藤纹填充星图空缺。

“原来七星藤是棺椁的守墓藤...“少年苦笑着扯下衣角包扎手掌。方才被青铜锈划破的伤口异常鲜艳,血珠滴落时竟在半空悬成北斗状。他忽然察觉不对——雨停了,但伞外分明还响着淅沥声。

抬头望见的景象令他窒息。万千雨滴静止在墨色苍穹下,每颗水珠里都映出一枚旋转的星斗。而青铜棺上的藤纹不知何时已爬满整片山崖,在雾中勾连成巨大的经络图。当第一声棺盖移动的闷响传来时,陈悬灯注意到女子发间斜插的青铜簪。簪尾星纹与他掌心未愈的伤口完美契合,而更令他战栗的是——女子眉心那道朱砂痕,正与养父描述的“辰时生人“印记一模一样。

素商睁眼的瞬间,十万悬停的雨珠齐齐震颤。她苍白的手指穿透雨幕,轻轻点在少年抽痛的脊椎骨节:“天缺灵枢?“尾音带着千年寒冰般的空茫,却让陈悬灯想起幼年发烧时,养父敷在额间的那片薄荷叶。远处传来守墓犬凄厉的哀嚎,陈悬灯却听到另一种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冰层下暗流涌动。直到素商的衣袖拂过他结霜的睫毛,少年才惊觉那竟是青铜棺内部传来的,密集的锁链崩裂声。

伞骨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在女子踏出棺椁的刹那碎成竹屑。陈悬灯握着的伞柄突然滚烫,褪去的青漆下露出暗金色铭文。他未来得及辨认,就被素商拽着跌向崖底。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女子赤足踏过的虚空绽开的冰蓝火莲,以及她腕间那道与自己养父如出一辙的旧绳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