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坚定

西环,立交桥的桥洞下。

一袋袋黑色的垃圾,被杂乱不堪的丢在桥墩下的荒地上,令空气里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刺鼻气味。

头顶的立交桥上,亮着大灯的车辆“嗖嗖”飞过,耳边尽是些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以及时不时掺杂着烦躁的“滴滴”鸣笛声。

可即便明明身处如此令人生厌的地方,李沧东却没露出半点厌色。

他手里拎着两大袋从大排档打包来的吃食,神色竟是如同朝圣般凝重,每一步都慢吞吞的,仿佛腿上拴着千斤重的镣铐一般。

“废噏,不用惊,是我。”

直走到昏暗的桥洞下,望着用编织袋和模板搭建起的简陋庇护所,李沧东这才轻声开口,轻轻的叫了声。

跟着,庇护所内,一个邋遢的流浪汉钻了出来。

臭味扑鼻而来,可看着满脸污渍头发打绺的流浪汉,李沧东不光没露出半点嫌弃的神色,反倒将手里的两大袋吃食,毕恭毕敬的递到对方手里。

似乎是被许久未见的美食味道迷住。

流浪汉略微将打包袋拉开条缝,沉迷般的深深吸了口气。

“是泽记的烧鹅?正啊!”

“是啊,你喜欢吃嘛,我特意去买的。”

李沧东温和的笑笑,抬手指了指另一个袋子。

“那里面有汤,排骨莲藕,也是你钟意的那家店。”

“嘿嘿嘿……谢谢李sir。”

正憨笑着,废噏抬起了头,这才注意到一路跟随在李沧东身后的陈港生。

猛地!

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废噏拎着手里的两袋吃食转头钻回到了庇护所。

隔着昏暗的光,他仅仅露出半张脸,愤怒的盯着李沧东。

“他……他是谁?!你为什么带他过来?不行!我要搬……要搬走。”

说话间,废噏竟连手上的吃食都顾不得,只随手将袋子挂在了庇护所门框边突出的钉子上,转头就只听见他收拾东西时,塑料袋的摩擦声。

“没事的,废噏,没事的。”

李沧东连连宽慰数声,可废噏却恍若未闻般。

庇护所里只传来他如念咒般的呢喃。

“差人靠不住……孖狗……孖狗会找到我的,我要走……快些走。”

……

“咔哒。”

直到离开了桥洞老远的距离,李沧东才点了根烟,慢吞吞的抽着。

陈港生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是沉默的跟着。

直到一根烟接近烧完,李沧东才缓缓开口。

“我同废噏,合作了整整四年,他一直是我的王牌线人。”

“一年前,我安排他去了孖狗的贩毒团伙,让他帮忙提供情报,临走的时候他递给了我一张请柬,说他女儿马上要办满月宴,还讲他这几年来靠出卖身边人为生,所以连个能请的朋友都没有,剩下还能信任的,也就只剩我了。”

“是我对不住他。”

也不知是滑落,还是有意丢在了地上。

李沧东用脚尖踩着烟头,碾了又碾。

“孖狗在抓捕行动中逃走了,废噏被他们报复,人被堵在停车场里叫那些人砍了个半死,从医院出来后怕连累自己家人,他连孩子满月酒都不敢回,就一直躲在这个桥洞下面。”

没有过多的润色,也没有刻意的描述。

李沧东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将废噏的身世告诉了陈港生。

说完后,他用脚尖刨除个土坑,将烟头推进烂泥堆里,转头看向陈港生。

“白天时,我对你们讲过,我希望你们可以假装你是线人的朋友,但一定要懂抽离,不要动真感情,我曾经以为我做得到,但现在看我做的不够好,陈督察,你觉得你呢?能不能做得到这种事?”

面对李沧东近乎触动灵魂的提问,陈港生深深吸了口气。

能做到吗?

这种事,陈港生不敢保证。

他当差人的初衷,不是被利益所驱动,纯粹是因为他喜欢打抱不平。

可也正因为这种性格,他注定没法成为李沧东口中那种人。

但好在他跟李沧东,还是有不同的。

“李sir。”

这是陈港生第一次称呼李沧东为sir。

不是因为职务,而是出于敬佩。

“我当警察,只是想保护好善良的人,严惩作恶的人。”

“所以哪怕对方是线人,只要他在做正确的事,我都会保护好他。”

“这与情谊无关,这是我心中警察的责任。”

善与恶,对与错。

如果要深究,这六个字会有无数种探讨。

可此刻的李沧东却不想深思下去。

这些年在线人组的挣扎中,对正反双方的诡辩,他早已听过太多。

他带陈港生来见废噏,只是想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坚定的态度。

因为不论是坚定的利用也好,还是坚定的善待也好。

不论站哪边,只要足够坚定,对方都不用像自己现在这般沉沦。

当然……

如果最好的话,李沧东还是希望对方能善待线人。

这也算是他在从事多年线人组工作后,仅有的一点点私心。

所以此刻,当听完陈港生的答案,李沧东欣慰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我未必是对,你也未必错,总之这单案子我交给你,认真去做。”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陈督察。”

言罢,李沧东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走远。

……

翌日。

深水埗监狱。

在监狱方面特意的安排下,陈港生空无一人的洗衣房里,见到了何细魁。

一身囚服,剃着寸头,神态有些拘谨。

陈港生开门见山,亮出了证件。

“何细魁,我是刑事情报科督察,陈港生。”

从怀里掏出根烟递给还有些茫然的对方,陈港生轻声开口:“我看过你的资料,你这辈子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监狱里度过,有没有想过这次出狱后换种活法,不必再像现在这样,数着铁栏杆过日子。”

吸了两口烟后,何细魁逐渐放松下来,他瞥了眼陈港生。

“到底有什么打算,直接讲好啦。”

“我希望你能帮我们警方做事。”

“原来是你想叫我做二五仔,靠出卖别人为生啊。”

何细魁嗤笑了声,显得很不屑。

“你父亲欠下高利贷,马夫荣抓了你妹妹,强迫她在马栏还债,我希望我们能够有机会互相帮助,如果你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没有急于求成。

留下了名片,并将剩下一盒烟也全都放在何细魁身前,陈港生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