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午夜村庄

新的被害人叫陶嘉愿,是个刚刚考上大学的学生。案发当天跟同学去逛街吃饭,聊得有些晚了才想起来回家。她穿着当天刚买的红的连衣裙,刚下了公交车就遭到了袭击,被扎了四刀。

参加诱捕计划的警察都产生了严重的挫败感,而且陶嘉愿的死彻底印证了红衣杀手归来的推断。新一轮的研判围绕着黄璞曾经的思路展开,第一,凶手为什么沉寂了九年,这九年发生了什么事?第二,九年后,他为什么又开始杀人?冷佩佩遇害,究竟是不是偶然的?

然而,谈论并没有结果。孙贺重新安排了两项任务,首先是排查一下这九年时间恰好在监狱服刑的和被单位外派的人员。其次,是再次深入排查冷佩佩的社会关系。

黄璞又是十点多才走进了家门,在楼道的走廊里,他就听到了他的父母在吵架。

“你看!你看进眼睛里又能咋地!你还嫌我不够操心?”

黄璞的妈妈愤愤地说着,爸爸则口齿不清地回怼,他情绪激动到极点,只能用尽全力地发出闷闷的吼声。

黄璞进了爸爸的房间,他妈妈正在将墙上的红衣杀手资料撕扯下。爸爸在床上抗争着,却无济于事。原来,爸爸在广播里得知红衣杀手归来,一整天他都呆呆地盯着墙上的资料,拒绝妈妈送来的一切食物。妈妈终于在黄璞回家的前一刻爆发了。

黄璞将妈妈劝了出去,他独自收拾着妈妈从墙上扯下来的资料。

“局里重新启动诱捕行动了,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用。”

黄璞喃喃地跟爸爸说着,这三个多月,他没有将诱捕行动的事告诉爸爸,他知道爸爸会跟着着急上火。眼下,他总要说些什么跟红衣杀手相关的,那肯定也是爸爸渴望听到的。

背后传来了爸爸的支吾声,黄璞走过来,看到爸爸渴望的表情。黄璞拿出藏好的烟,但爸爸却表示不要。黄璞又拿过爸爸的接便器,爸爸摇着头。最后,黄璞拿起爸爸喝水的搪瓷碗,爸爸看了看,才安静地躺下。黄璞用小勺给爸爸喂了两口水,这才关门走了出去。

黄璞的妈妈还在客厅里抹着眼泪。

“他整天看那些窝火的东西,心情能好吗?”

“这个结在爸心里一辈子了,由他吧。”

“这个杀千刀的,你们可赶紧抓着他吧!”

母子俩正聊着天,突然,爸爸的房间里传来“噗通”一声巨响,母子二人赶忙冲了进去。

只见爸爸已经从床上摔倒了地上,他身边喝水的搪瓷碗也被碰掉,弄得爸爸满脸湿漉漉的。爸爸的嘴里咬着勺子,见到黄璞进来,他费力地晃动着头,用嘴里的勺子一下下地敲着搪瓷碗。同时,还直勾勾地望着黄璞。

“你咋摔下来了!咬个勺子干啥呢?快松开!”

妈妈去拿爸爸嘴里的勺子,爸爸却倔强地摆头不给她。黄璞明确地感觉到爸爸想告诉他什么事。他看了看一旁被爸爸撕扯下来的红衣杀手资料,立刻走过去将团成一堆的照片简报一一摊开,把每个被害人一一排列。

“看啥呢?快来把你爸扶上去呀!”

妈妈根本扶不动爸爸,她急切地呼唤着黄璞。爸爸还在敲击着搪瓷碗,那叮当的声音充斥了整间屋子,甚至淹没了妈妈的呼喊。黄璞的思绪伴随着眼球,在叮当声的节奏中徘徊在每个案发现场。

1992年,第一个死者,穿着红西服和高跟鞋……

1994张楠,红风衣搭配着高跟鞋……

1996年的刘妍,红色餐厅工作服,也穿着高跟鞋……

1997年,女工齐彩华穿着深红色的工装,她脚下……脚下……是橡胶平底的帆布鞋?

就当黄璞觉得他破译了凶手的作案诱因,却发现并不是所有的遇害者都穿着高跟鞋。他刚刚还激动的情绪,犹如瞬间被泼了一盆冰水。黄璞瘫坐在地上,耳畔还回响着爸爸用勺子敲击搪瓷碗的叮当声。他浏览着齐彩华案发现场的所有照片,试图找到合理的解释。

突然,他在一张照片上发现了一个铝制的饭盒。那天,齐彩华是在下夜班的路上遇害的,当时她只带着那只空的铝饭盒。

没错!勺子在空的铝饭盒中,会随着走路的臂幅摆动发出叮当的声音,这频率应该和高跟鞋踏击地面差不多。想到这里,黄璞有了个大胆的推测——叮当声——那种规律的叮当声——才是红衣杀手行凶的诱因。

左权分局借调来的跆拳道亚军换上了红色的纱制衬衫,崭新的高跟鞋上还打了铁掌,踩在地上踏踏作响。后脚掌被托高,使她的身材更显挺拔婀娜。她每晚步行七八公里,一直持续到了初秋季节。纱制的红衬衫已经换成了红色的开衫外套,好在她并不纠结要不要准备红色的冬装,因为历时半年的诱捕行动即将要取消了。

黄璞一如既往地在暗夜里跟随着跆拳道亚军,王金鹏和他交替呼应。大海捞针的诱捕行动显然没有得到运气的垂青,但是,这一切将在今晚改变。

左权分局的亚军从国道旁走向了一个村子,不知何时,一个黑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黑影跟随她一段,就会无来由地消失,又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再次出现。黄璞和王金鹏早就发现了他,他们在远处谨慎地尾随,半夜的街道上没什么行人,黄璞生怕黑影发现他们。

终于,亚军走进了村子,半年的红衣夜行让她仿佛对黑夜产生了第六感,她也感觉到了今天的身后有一股杀气袭来,不由得脚步加快。走过半个沉睡的村庄,这股杀气却无影无踪了。

黄璞和王金鹏是分别潜入村庄的,那个黑影也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王金鹏的行动线主要是围绕和跟随着亚军,潜意识告诉他,如果那曼妙的身段上被戳出几个窟窿的话,将是最不可饶恕的暴殄天物。

而黄璞,当他发现黑影如空气般消失后,他也隐藏在了村庄中的黑暗角落。如果那是红衣杀手,黄璞相信他已经被踢踏作响的高跟鞋声淹没了理智。一个人,如果被周围环境影响而无法自控,进而做出极端暴力的举动,这就叫变态。这是严重的心理疾病,同样被心理疾病摧残半生的黄璞十分了解那种感觉。他既然动了念,今晚绝对不会收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冠军和王金鹏早已离开了村庄。王金鹏给黄璞打来三次电话,黄璞的手机关了静音,他也没有去接听。黄璞站在一个墙根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他感觉得到,那个黑影并没有走远。

突然,黄璞的七点钟方向传来了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是个女人的声音。因为女人刚张嘴,这叫声就被打断了,所以并未到达最高的分贝值。上一秒还如同一尊雕塑的黄璞,箭一般地循着声音射了出去。

黄璞奔跑过一条小街,果然在一处正在翻盖的院子里看到了两个人影在撕扯着,一个人影立刻也发现了黄璞,他惊慌中要起身逃跑,黄璞已经来到了他跟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扑倒。这人有一米八出头的身高,在扭打中,黄璞明显感到对方很健壮,以黄璞的力气无法将其控制。

二人厮打着,黄璞试图将对方遮着脸的套帽扯下,可那人死死地抱住了黄璞的腰,用力将他推向了一旁盖房子的木制脚手架,猛力的撞击让脚手架坍塌,木梁,木板,灰盆,砖块,还有半扇年久失修的土墙都一股脑地砸在黄璞和对方的身上,两个人都差点昏厥过去。他们靠着残存的意识,努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脚手架,几乎同时从废墟瓦砾中爬了出来。那人踉跄地起身,一步三晃地向院子外跑去,黄璞的头很晕,眼睛里湿乎乎的,看不太清楚。他顾不得这些,连爬带跑地要追出去。

正在这时,刚刚发出惊叫的女人从昏迷中清醒,她感觉到下腹传来了隐隐的痛,她摸了一把,感觉自己的肚子上多出了一个棍状物,她握了一下,发现这个棍状物的表面有些光滑的起伏,把握手感很好。她试着将棍状物拿到了眼前,腹部的疼痛瞬间加剧,借着月光,她分辨出手里的棍状物是一柄尺把长的螺丝刀,上面还穿着她的一段肠子。女人顿时失去了理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高音的叫喊。

由于生理的结构,女人的声带在变声后,声音会更加尖细,能发出比男人更强的高频音。声音的频率越高,就越会失去本来的音色。这使得所有女人的尖叫听起来都很像。这个肠子被拉出体外的女人,叫喊声跟92年黄璞在电话里听到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个声音让黄璞的生理起了变化,童年的恐惧全部化成了人体激素瞬间在黄璞身体里迸发溢满。他觉得有一股电流持续冲击着他每一个细胞,他的肌肉不再受大脑控制,甚至大脑也不能自保。他知道,这是困扰他多年的恐惧症正在发作,不到三十秒后,他将彻底失去意识,任由全身剧烈地抽搐。

可那个让他饱尝痛苦的人就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老天爷还会不会再次眷顾他。黄璞用尽所有的意识压制着体内那股电流,坚持着从腰间摸出了枪。可他已经无法做出瞄准射击的动作,他的意志力越来越弱,他用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将枪口举向了天空,然后扣下了扳机。

枪声打破了小村庄寂静的夜空,黄璞也失去了对身体最后一点点的控制权。在他意识关闭前的几毫秒里,他在祈祷王金鹏就在不远的地方,他能听到那一声枪响,他能及时赶过来,他能撞见红衣杀手,他能……他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