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雪刃

驯鹿颈间的铜铃在暴雪中摇晃,燕云歌跪在雪地里,将最后一块盐砖埋进冻土时,指尖已经青紫如死人。

盐粒渗入伤口,刺得她眉心微蹙——这痛感竟与儿时兄长教她制盐雕时的灼伤重叠。

八百将士正给马蹄裹羊皮,老赵独眼凑近马腹,粗粝的手指摩挲着麻绳绑带,突然嗤笑:“将军这裹脚的精细活,倒比娘们绣花还讲究。”

“闭你娘的臭嘴!”王二狗学着缠马腿,麻绳在冻僵的指间打滑。

瘸腿铁匠张九抡起铁掌拍在他后颈,铜制义肢撞出闷响:“兔崽子留三指缝!勒太紧马血不通!”新兵们哄笑中,燕云歌将骨笛抵在唇间试音,笛孔边缘的齿痕咬破下唇——与兄长那支笛子的缺口严丝合合。

子时三刻,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人脸,像撒了把碎玻璃。

燕云歌解开大氅系带,寒风灌入铁甲缝隙,激得后背箭伤阵阵抽痛。

她蘸着狼毒汁涂抹箭簇,幽蓝的毒液顺着箭槽渗入木纹,在雪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冷芒。“毒见血封喉,”张九瘸着腿递来箭囊,袖口露出的刺青在风雪中泛青,“但风往东南刮三刻钟,当心呛着自己人。”

王二狗攥紧缰绳的手渗出冷汗,他忽然想起老家猎狼的土法子——把火药绑在野狗身上赶进狼窝。

胯下战马不安地踏着裹羊皮的蹄子,积雪在蹄间发出咯吱轻响,像踩碎千万只虫蛹。

“放!”

骨笛破开风雪的呜咽,声波撞在悬崖冰层上,惊起栖息的寒鸦。驯鹿群颈间的铜铃骤然炸响,兽群赤红的眼在雪幕中忽闪如鬼火。

燕云歌搭箭拉弓,涂毒的箭矢在空中划出蓝芒,精准射断悬冰的铁链。山崩地裂的轰鸣中,雪浪如白龙扑向北戎大营,吞没哨兵变调的号角。

“冲阵!”

八百铁骑如离弦之箭。燕云歌的弯刀劈开帐篷,羊毛毡裂开的瞬间,热烘烘的腥臊气扑面而来——竟是满帐待产的母马。

狼毒箭雨点般落入敌群,中箭者喉间瞬间肿成紫茄,手指抓挠着撕开自己的皮肉。

张九抡起铁锤砸碎粮车,冻硬的黍米里滚出个琉璃瓶,装着与冷宫血书同样的靛色药丸,在雪地里咕噜噜转出诡异的光晕。

“留活口!”燕云歌的断剑架在千夫长颈间,剑锋割破的油皮渗出黑血。

那人腰间的青玉貔貅缺了右爪,玉纹里嵌着的血丝构成“云“字——正是兄长十八岁生辰时,她躲在祠堂刻了整夜的礼物。

玉佩边缘沾着褐斑,凑近能嗅到腐尸味,混着檀香,像极了太后寝殿的熏香。

千里外的宫闱深处,苏明棠正用银簪挑开俘虏的衣襟。

西域美酒泼在伤口上,滋啦腾起的青烟裹着麝香味,熏得人眼眶发涩。“这狼头刺青,”她蘸着血在帕子上描摹,金丝绣的牡丹吸饱了血,花瓣诡异地舒展开来,“倒与北境战报里的死士印记相似。”

俘虏突然暴起,铁链早被药水蚀断。苏明棠旋身后仰,发簪擦着咽喉刺入他左眼,簪头的东珠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冰蚕。“姑娘……好毒的心……”俘虏独眼流下血泪,喉结处的吞尾蛇刺青突然蠕动,仿佛要咬住自己的尾巴。

苏明棠的玉珏在此时发烫,她扯开俘虏衣领,胸口赫然印着双月图腾,与冷宫血书末页的残印完美契合。

雪崩的余震还在山谷回荡,燕云歌掀开俘虏帐帘。

腥臭的热气扑面而来,角落蜷缩的人影须发板结,溃烂的面皮上爬着蛆虫。那人听见铁甲铮鸣,突然用断指在血泊中画符——正是慕容氏祭坛的秘纹,每一笔都精准复刻她梦中见过的图案。

“阿……阿妹……”沙哑的呼唤混着气管漏气的嘶响,像破风箱在抽动。

燕云歌的剑尖挑开他衣襟,锁骨处的箭疤与她右肩旧伤位置相同,疤痕边缘的缝合线还是她亲手打的丁香结。

当玉佩被血污浸透时,青玉竟透出琥珀色,映出她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面分明是苏明棠执簪杀人的身影。

“将军!东南方有异动!”亲卫的惊呼被风雪淹没。燕云歌割下俘虏一绺头发塞进骨笛,转身时靴底粘着片金箔——与苏明棠昨日烧毁的密信封漆同款,边缘的齿痕正是她咬断琴弦的牙印。

暴雪中的厮杀声突然变得遥远,她听见冷宫方向传来丧钟,与骨笛的嗡鸣共振出诡异的安魂曲。

苏明棠正在此时打翻烛台。火舌舔上俘虏尸身的瞬间,双月图腾腾起蓝焰,在空中聚成燕云歌浴血的脸。

她将玉佩残片按进血泊,羊皮地图上的墨迹突然游走如蛇,指向北境悬崖下的冰谷——那里正躺着刻有慕容氏徽记的祭坛残骸,被雪崩掩埋的青铜鼎上,双生子图腾的眼窝处嵌着琥珀。

“原来如此。”燕云歌望着雪崩掩埋的冰谷轻笑,将兄长玉佩系上骨笛。

当最后一支毒箭离弦时,她看见苏明棠站在宫墙之上,异色双瞳倒映着同样的血月。两地风雪在此刻交织,祭坛残骸中的冰蚕破茧而出,顺着血脉游向她们共振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