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寇继续缓缓开口道:“我看云南司主事陆......陆......”
“下官,陆化熙。”
“对,陆主事。云南司两位主事之中,你应当是年资最深的一位了吧?”
陆化熙闻言,态度谦和地答道:“下官不过是早些年入刑部而已。”
李志闻言,语气转为缓和,带着些追忆:“云南司,是老夫最为看重的一个司,知道为什么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诸人,缓缓说道:
“老夫当年进士及第,初入仕途,在官场上担任的第一个职务,便是刑部云南司主事。”
“这云南司,可是老夫的起家之地,自然心中别有一番情感。”
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凌厉几分:“可是你呢?”
“这个月,总共承办十五件案子,结果——五件具结,七件多次补堪,三件被驳回。算下来,真正结案的不过区区三分之一。”
“这多次补堪的案子,就真的非要让地方官一次次补充事证?难道不能一次交代清楚、补齐佐证?为何每每都要如此反复追索、旷日持久!”
屋内气氛顿时一紧,这陆化熙闻言,已是灰头土脸,说道:
“大司寇,这些案子都是和当地土司有关,夷人案件,着实复杂,刑部不仅要按照大明律索件,还要沟通地方风俗,而云南山高地远,一来一往,自然无比怠慢。”
“哼,你以为老夫不知道?”
“下官不敢......”
大司寇李志这时缓缓转头,目光落在江西司的洪承畴身上,开口说道:
“这几人里,看来就数你最为年轻了。方才你也陈报过了?”
洪承畴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恭敬作揖,答道:“下官是最后一个陈报的。”
李志微微颔首,道:“最后一个?哦,哦,那便好。”
“老夫听得真切,你所承办的案子,非常好。”
他面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赞许之色:“刑部最缺像你这般干练利落的主事。”
大司寇话音刚落,其他五名主事内心吐槽,这老司寇连洪主事有没陈述都不知道,怎么就非常好了?!
李大司寇目光不动,继续问道:“在刑部几年了?”
“三年。”
“三年磨炼一个司,也差不多了。”
李东门抬手指了指洪承畴,又扫了一眼在场众人:“我看,你也算是个办事干练的人。”
“明日起,我会下一个部谕——你和陆化熙对调!”
“你去云南司,把他那边的问题,给老夫彻底解决了!”
声音不大,但字字铿锵。
“好好做事,老夫看好你!”
李志缓缓落下最后一句,神色自若。
话音刚落,公房之中的六位主事,面面相觑,全都惊呆了!
刚才还神色颓然、垂头丧气的陆化熙,仿佛被人一杖点醒,猛地抬起头来,满脸难以置信地望向大司寇,眼中竟浮起一抹难掩的惊喜。
这......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还是说,老司寇其实另有深意,有意提携,只是不好明说?
陆化熙心中念头百转,生怕李志反悔,当即快步上前,躬身作揖,高声道:
“多......哦不,下官惭愧!下官必将在江西司全力以赴,干出一番成绩,以将功赎罪,不负大司寇厚望!”
说完,还不忘再深一揖。
反倒是洪承畴,此刻呆立当场,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脸上神色微怔,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从江西司调入云南司的差距,就如同从江西知府调到云南知府任事一样。
当然,说的主要是在收入上的差别。
于前途上反而没有不同,都是清吏司的京官,甚至在云南司若是做的出彩,反而更能引人注目。
大司寇李志当年便是如此。
可就算如此,同样在刑部之内,也没什么人愿意去云贵两司。
既然都能熬资历升官,何必去那没一点好处的云贵两司。
稍有差池,案子之中要是得罪了地方土司,反倒是惹得一身腥。
洪承畴心中苦笑,谁让他是这里年资最浅的,只好在心中聊以自慰,至少算是混过了两个京司的资历,总不算难看。。
只是他一时也想不明白,这大司寇有何需要为难自己的地方,还是另有他意?
洪承畴只得收拾心绪,躬身上前,沉痛的说道:“多谢,大司寇提携。”
。。。。。。
会见就这么戏剧性的结束了。
大司寇的屋中再次归于宁静。
而此时,对照东朝房的公房之中,却开始有了些人声。
结束了大司寇这边的任务之后,裘时一马不停蹄,悄悄的奔向了对门张问达,张司寇的屋里。
裘时一,不停搓着自己右手,简明扼要的汇报完了接见的过程。
张问达问道:“大司寇全程都在睡觉?”
“属下不敢说完全都在睡,不过很多时候确是这样......“
张问达心中疑惑,这大司寇是在玩哪一出啊!
赞扬洪承畴,却把他调到了云南司;
斥责陆化熙,却把他调到了江西司。
按照裘时一的说法,这洪承畴确实政绩不俗。
可偏偏,大司寇方才连他何时陈述司务都记不清楚。
这哪里像是蓄意提拔?倒更像是临时心血来潮,随手从六人中,挑了个资历最浅的,调去云南司。
毕竟,资历浅,调动起来最不扎手;而且在刑部历练满三年,再换一个司,按惯例也说得过去,甚至还能勉强算作“调升”。
莫非,老司寇这番布置,真正的用意,其实是为了那被斥责的陆化熙?
可陆化熙身为部内老人,老司寇若真心想提拔,早便可将他调离云南司,何必等到现在!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次调动绝对是有目的——而且,这出戏还要通过裘时一的口,让自己也知道!
张问达想到此处,忽然决定换个角度思考:大司寇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是他的人都被我调离了!
福建司郎中郑崇岳和山西司郎中胡其慥,一个浙党,一个楚党,都已被我推荐给吏部,不日就会外放。
这事大司寇会不知道?他一定知道。
张问达猛然间醒悟过来,大司寇玩的是一出移花接木、瞒天过海之计。
李东门接见十三司主事,今天只是第一天——更可怕的是,要是大司寇今后,每见一次主事,就调整两位,甚至四位。
那自己会如何?只会在不停的思考,大司寇的意图在哪里,从而越陷越深——直到大脑爆炸为止!
这就是,他要让裘时一转告自己的目的......
这大司寇,玩的好一手“损人不利己”啊!
让自己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这些人的身上。
殊不知,这些人只是没用的棋子,根本和大司寇的关系不大——这便是灯下黑!
张问达想到这里,哈哈大笑一声,头脑转动之间,立刻不再关注于洪承畴和陆化熙。
而是把眼光放到了两人身上:云南司郎中张嗣诚和江西司郎中郑升。
原先,他还不太确定,现在他敢保证,这两人一定是大司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