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穿过曲折的窄巷，终于来到东巷尽头那座小屋前。
他抬手轻叩门扉，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却始终无人应答。
正当他蹙眉沉思之际，隔壁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缝隙。
一个扎着歪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探出头来：“仙...仙师可是来寻陆爷爷的？”
林烬微微颔首：“确有些事想请教陆老。”
门缝里忽然又挤出一颗小脑袋，是个虎头虎脑的男童：“那你知道规矩吗？”
话音未落，小女孩已经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
“阿弟！”女孩急得跺脚，“没看见仙师穿着净世盟的衣袍吗？”
男童吃痛，这才注意到林烬身上那袭灰袍，顿时缩了缩脖子：“仙师恕罪！仙师恕罪！”
林烬不由莞尔：“无妨。说来听听，是什么规矩？”
男童眼睛一亮，舔着嘴唇道：“一块胶牙饧！我就告诉你陆爷爷在不在家！”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爆栗。
小女孩气得小脸通红：“再胡说八道，看我不告诉娘亲！”
林烬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块晶莹的糖霜，递给正抱头呼痛的男童：“拿去罢。”
小男孩盯着那晶莹的糖霜，眼睛一亮，猛地抓过来就往怀里藏。
小女孩急忙夺回，正要还给林烬，谁知小男孩一个骨碌爬起来，抢过糖霜就舔了一大口。
“阿弟！”女孩气得直跺脚，捏着糖霜不知如何是好。
林烬温声道：“不妨事，不过些许糖霜罢了。不知陆老可在？”
小女孩狠狠把糖塞回弟弟手里，又赏了他一个爆栗：“陆爷爷出远门了，说是明日才回。仙师您明日再来吧。”
林烬伸手揉了揉正美滋滋舔糖的小男孩的发顶，青丝间还沾着方才的尘灰：“有劳了，我明日再来。”
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小女孩的训斥声：“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遇见仙师要守规矩！亏得这位是净世盟的仙长，若是遇上那些个...”
余音渐远，林烬的灰袍已没入巷口的光影之中。
翌日。
曙色微明，苍龙衔曜。
林烬与花蛮各抱着一方紫檀药匣，静立于江照世身后。
净世盟众人皆手捧同样制式的药匣，匣中净魂丹的清香在晨风中若隐若现。
行至街市，一巷哗然。
道旁凡人见江照世身影，纷纷伏地而拜，额抵青石，口中祷祝之声不绝。
往来修士无论修为深浅，尽皆止步抱拳，垂首致意。
林烬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侧首望向花蛮。
“如何？”少女唇角微扬，压低嗓音，“在凡人眼中，盟主便是谪仙入世。至于修士...”
她眼波流转，“敬的是他那颗赤子之心。”
正言语间，却见江照世忽地驻足，俯身搀起一位跪地老者。
“刘老，”他眉间蹙起无奈，“说过多少次了，这般大礼，是要折煞江某吗？”
老者浊目含泪，枯手微颤：“若无盟主赐药，小儿早已化作心魔。老朽这副残躯，便是跪穿这青石路，也难报恩情万一。”
江照世双手稳稳托住老者颤抖的手臂，温声道：“刘老，您这一跪，不是报恩，是剜我的心啊。”
他指尖轻轻拂去老者膝上尘土，“令郎能康复，是他自己福泽深厚。若真要谢，您便替我多笑笑——见您展颜，胜过受千万次大礼。”
老者眼眶湿润，连连点头。
江照世缓步走向下一位跪地之人，再一次俯身搀扶，温和如故。
林烬心中震撼，身后云安忽而低声道：“虽已见过千百遍，可每次目睹，仍觉动容。”
林烬低声问道：“盟主不是让他们不必再跪了吗？”
云安轻叹：“盟主每次都会劝，可下次再见，他们依旧如此。”
花蛮在一旁接话：“所以盟主平日极少现身幻心谷，唯有每周发放净魂丹时，才会亲自前来。”
就这样，净世盟众人一路前行，江照世一路搀扶。
直至正午，他们终于抵达今日的发放点。
这样的发放点，遍布幻心谷各处。
谷中民众远远望见江照世的身影，街头的一幕再度上演——跪拜的跪拜，行礼的行礼。
净世盟众人默契地散开，各自布置发放事宜。
待一切就绪，江照世站在发放点前，开始分发净魂丹。
“向文，令爱的寒症可好些了？记得添衣，莫再受风。”
“少华，这月收成如何？令堂的腿疾可曾缓解？”
“春桃，何时觅得如意郎君？我可是等着讨一杯喜酒。”
林烬一边发放丹药，一边听着江照世与每一名谷民寒暄，语气熟稔，仿佛老友重逢。
他忍不住侧首问云安：“盟主每次都会来此处发放丹药？”
云安摇头笑道：“并非如此，盟主会轮换不同的发放点。若是常去一地，怕是要被围得寸步难行。”
“难道……盟主认得谷中每一个人？”林烬难以置信。
云安淡淡一笑：“不敢说全部，但至少认得七八成。”
林烬暗自咋舌。
暮色渐染天穹，最后一位领丹的谷民千恩万谢地离去。
江照世舒展筋骨，如玉般的眸子含着笑意望向林烬：“今日不妨共饮一杯？权当庆贺你入盟之喜。”
“去忘忧楼！”花蛮双眸粲然如星。
江照世身形微滞，似被勾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随即对林烬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未决。改日再叙！”
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远去，徒留花蛮呆立原地。
“烬～哥～”少女拖长的尾音尚在喉间，林烬已抢先道：“今夜确有要事！”
花蛮眯起眼睛，满脸狐疑。
“千真万确！”林烬正色，“青萝长老可作证！”
“青萝姐？！”少女眼前一亮，转眼便化作巷口一缕金铃清风。
林烬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暗自莞尔：“青萝长老，想必您不会介意多笔饭钱。”
不多时，东巷尽头。
那对姐弟正在青石板上嬉戏，见林烬身影，立即规整行礼：“仙师安好！”
林烬含笑揉乱男孩发髻，掌心变戏法般现出一块糖霜：“老规矩。”
男孩偷瞥姐姐，见对方杏目圆睁，急忙摇头。
林烬温声道：“无妨。”
男孩终是抵不住诱惑，闪电般夺过糖霜舔了一口，随即挺起胸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女孩气得跺脚，却不忘回话：“陆爷爷在屋里呢！”
“笃笃”——林烬的叩门声与清脆的爆栗声同时响起，巷子里顿时回荡起男孩夸张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