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星髓刻魂

陆沉一脚刚踏上星髓池的冰面，鞋底瞬间就像被浇了滚烫的沥青，牢牢黏住，拔都拔不动。他下意识垂首查看，只见冰层之下，一层幽邃的青铜色黏液正诡谲地蔓延，沿着冰面细密的裂纹，如无数条蜿蜒的小蛇，悄无声息却又带着某种令人胆寒的生命律动，缓缓攀爬。陆沉心中一凛，忙伸手探入怀中，摸出那半截从祠堂废墟里千辛万苦寻来的刻刀。这刻刀看似普通，却是他在这诡异之地唯一能依仗的物件。他牙关一咬，将刀尖狠狠戳向冰面。

刹那间，一声尖锐刺耳的“滋啦”声划破寂静，冰面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无数细碎的冰碴如霰弹般四溅开来。几颗冰碴不偏不倚，正中陆沉面庞，那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刺痛感，瞬间从脸颊传来，疼得他五官都扭曲起来，忍不住咧了咧嘴，嘴里咒骂出声。

“这该死的鬼东西，简直比祠堂里那些阴森腐朽的棺材板还要邪门！”陆沉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那唾沫落在冰面上，瞬间被冻成冰珠。此时，手中的刻刀已然成了他维持平衡、继续前行的唯一依仗，他拄着刻刀，一瘸一拐地向前挪动。冰面平整如镜，将他略显佝偻、满是疲态的身影清晰倒映其中。后脖颈处，那刺青的北斗七星散发着幽幽的清冷青光，竟与冰层之下缓缓流动、仿若星河碎片的星髓颜色如出一辙，透着股难以言说的神秘与诡异。

越往池心走去，冰面愈发清透晶莹，宛如一块毫无瑕疵的巨型水晶。陆沉正艰难前行，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拽住，猛地顿住脚步。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冰层之下，瞳孔急剧收缩，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在那澄澈的冰层深处，静静封着一个女人。她一头乌发肆意飘散，恰似水底摇曳的水草，透着别样的空灵与凄美。女人双手在胸前优雅交叠，姿态娴静，然而她的掌心里，却紧握着一把刻刀。陆沉的视线瞬间被那刻刀吸引，尤其是刀柄上缠绕的星砂布条，那熟悉的纹理、色泽，竟与自己腰间别着的那截，像是同出一源，散发着同样神秘的气息。

“白微？”陆沉不禁低声喃喃，缓缓蹲下身子，手中的刻刀在冰面上轻轻划动。刀尖刚一触及那女人的发梢，整个星髓池瞬间剧烈“嗡嗡”震颤起来。冰面之上，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冰层之下的星髓仿佛瞬间苏醒，汹涌地顺着裂缝向外涌出。眨眼间，这些星髓凝聚成三百只巴掌大小的青铜蜘蛛，每一只的肚皮上，都清晰地刻着一个“楚”字。

陆沉心中暗叫不好，转身便欲逃离，却惊恐地发现，后路已然被密密麻麻的青铜蜘蛛完全封死。只见领头的那只蜘蛛，竟像人一样直立起来，腹部的星纹陡然裂开，一股带着诡异荧光的绿雾喷射而出。陆沉本能地举起刻刀抵挡，刀身刚一沾上雾气，便瞬间变得滚烫，烫得他险些拿捏不住，差点脱手。

“沉少爷，当心！”器灵少女的声音如同炸雷，骤然在空气中响起。陆沉猛地回头，只见冰层之下的女人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瞳仁之中，二十八星宿飞速旋转，与祠堂穹顶之上的星图，竟是分毫不差。就在此时，女人手中的刻刀突然融化，化作一条青铜锁链，“哗啦啦”地缠上了陆沉的脚踝。

紧接着，冰面应声而碎。

陆沉一头栽进星髓池的刹那，一股刺鼻腥味率先钻进鼻腔，紧接着，一口浓稠的青铜色液体猛地呛入嘴中。那液体苦涩得超乎想象，与黄连相比，黄连的苦简直不值一提。它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好似一条燃烧的火蛇，所经之处，灼烧感如影随形，直至胃里，烫得他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扭曲、翻搅，痛意瞬间席卷全身。陆沉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却仍强忍着剧痛，奋力睁开被液体模糊的双眼。

眼前的景象，令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池底矗立着一颗高达三丈的巨大星核，那星核表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每一个孔洞之中，都嵌着半截人偶。那些人偶姿态各异，手脚还在微弱地抽动，仿若在进行着一场无声又诡异的挣扎，整个场景透着说不出的惊悚与阴森，寒意顺着陆沉的脊梁骨直往上蹿。

“要命了……”陆沉在心底绝望地哀号，可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强打起精神，四肢用力，奋力朝着星核游去。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他，缠在脚踝上的锁链毫无征兆地突然收紧，犹如一条发怒的蟒蛇，狠狠勒住他的脚踝，硬生生地将他往反方向拽去。与此同时，池水也仿佛被施了邪法，骤然变得粘稠不堪，就像掺了数不清的浆糊，每划动一下手臂，每蹬动一下双腿，都好似在浓稠的泥沼中挣扎，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身体却只能艰难地挪动一点点距离。

慌乱与恐惧交织，陆沉的心跳急剧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无意间触碰到腰间的玄武玉佩，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扯下玉佩，使出浑身力气，朝着锁链狠狠砸去。

“当啷”一声脆响，仿若洪钟鸣响，在这寂静的星髓池中回荡。锁链不堪重击，应声断成九截，断口处不断冒出一串串气泡，那些气泡相互交融、汇聚，眨眼间便凝聚成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罗盘。罗盘刚一成型，指针便疯狂地旋转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控。最终，指针稳稳地停下，指向星核顶部。陆沉顺着指针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嵌着一块人面大小的玉璧，玉璧上布满裂纹，而那些裂纹，竟奇妙地拼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白”字，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神秘与诡异，似乎在诉说着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陆沉手脚并用，艰难地向上攀爬，指甲缝里早已塞满了由星髓凝成的冰碴。当他终于爬到玉璧跟前时，手指头早已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他哆哆嗦嗦地摸出刻刀，将刀尖抵在“白”字缺失的那一点上。就在这时，“咔嚓”一声，玉璧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暗红色的液体从中渗出，顺着刻刀缓缓爬上他的手腕。

“这他娘的是血？”陆沉惊恐地甩着手，试图将血珠子甩掉，然而那些血珠子却如同活物一般，拼命往他的皮肤里钻。紧接着，腕骨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皮下渐渐浮现出细小的星纹，竟与星核表面的蜂窝孔如出一辙。陆沉心一横，紧紧攥住刻刀，在玉璧上用力刻下第一笔，一个银钩铁画的“白”字瞬间浮现。

刹那间，星核深处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那声音震耳欲聋，震得池水掀起层层巨浪。陆沉被这股巨浪掀了个跟头，后背重重地撞在蜂窝孔上。此时，嵌在孔里的人偶突然伸出手来，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陆沉定睛一看，只见这些人偶的五官正在缓缓融化，眼窝里流淌出的，并非眼泪，而是带着星砂的青铜汁，场面惊悚万分。

“接着刻！”器灵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陆沉狠狠咬破舌尖，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涌上心头，让他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攀着人偶的胳膊，再次艰难地爬回玉璧前，手中的刻刀在“白”字下头，添上了一个“微”字。第二笔刚一收锋，星核突然剧烈收缩，三百个蜂窝孔同时向外喷射出无数魂魄碎片。

那些魂魄碎片恰似点点流萤，周身散发着幽微的光，围绕着陆沉疯狂地旋舞、打转，搅得周围气流紊乱，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其中一片轻盈的碎片，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悄然沾在了陆沉的眼皮上。刹那间，一股奇异的力量直钻脑海，一幅画面在他眼前如闪电般划过——白微正端坐于妆台前，手持木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长发。然而，本该映出她姣好面容的铜镜之中，却不见人脸，只有一团不断翻涌、蠕动的星砂，那星砂似有生命一般，变幻出各种诡异的形状，透着说不出的神秘与邪异。

陆沉见状，心脏猛地一缩，浑身寒毛倒竖，握着刻刀的手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抖。原本稳稳落在玉璧上的刀尖，瞬间划出一道歪歪斜斜的痕迹，打破了玉璧表面原有的神秘纹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些原本四处纷飞的魂魄碎片，像是受到某种强大力量的召唤，骤然汇聚一处，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漩涡中心仿佛有着无尽的吸力，将陆沉拼命往中心拉扯。陆沉双脚乱蹬，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试图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形，慌乱间，他的指尖触碰到玉璧边缘，他赶忙死死扒住，指甲都因用力而泛白。他抬眼望去，只见漩涡中心渐渐凝出一把刻刀的虚影。那虚影起初朦胧不清，随着漩涡的旋转，愈发清晰。刀柄上缠绕的星砂布条，此刻正不断渗出血珠，血珠颗颗饱满，滴答落下。落地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血珠竟瞬间化作一只只更小的青铜蜘蛛，它们张牙舞爪，顺着陆沉的裤腿，以极快的速度往上攀爬，所经之处，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痕迹。

“去你大爷的！”恐惧、愤怒交织在心头，陆沉再也按捺不住，怒吼一声，声如洪钟，在星髓池内回荡。他双目圆睁，眼神中满是决绝，发狠似的在玉璧上连刻三笔。每落下一刀，都伴随着星核剧烈的震动，星核仿若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竟一圈圈地收缩起来。与此同时，从星核蜂窝孔中喷出来的魂魄碎片，也瞬间增多一倍，整个空间内的魂魄碎片愈发密集，光芒闪烁，乱成一片。

当“白微”二字的全名，终于完整地刻在玉璧之上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好似天边惊雷炸响，玉璧不堪重负，瞬间化作齑粉，漫天飞扬。玉璧之下，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星髓泉眼，泉眼中散发出幽邃的青铜色光芒，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神秘的世界，一股强大且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泉眼里缓缓伸出九条青铜锁链，链子的一头拴着一个琉璃匣。陆沉眼尖，一眼便瞅见匣盖上印着一个带血的掌印，那五指纤细，分明是个女人的。他刚要伸手去拿，锁链突然绷得笔直，琉璃匣“咔嗒”一声弹开，里头滚出三百颗眼珠子，每一颗瞳孔里，都映着白微梳头的场景。

“沉儿，该给为娘刻碑了......”白微的声音，从那堆眼珠子里幽幽传出。陆沉后脖颈处的刺青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眼前发黑。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五岁那年，手中握着一把小刻刀，在祠堂的青砖上肆意乱划，而划出来的，竟不是孩童的涂鸦，而是一个完整的“楚”字。

星髓池的水突然沸腾起来，蒸汽滚滚。陆沉被这股强大的蒸汽掀翻在地，手中的刻刀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正插进泉眼中央。与此同时，由魂魄碎片凝成的虚影刻刀，突然实体化，刀柄上，浮现出器灵少女的指纹——那纹路，竟与琉璃匣上的血掌印严丝合缝，完美对上了。

“接着！”器灵少女的残影伸出手，握住虚影刻刀，用力朝着陆沉的手中塞去。两把刻刀相碰的刹那，星核深处传来一声玻璃碎裂般的脆响。陆沉眼睁睁地看着白微的星砂真身从泉眼之中汹涌涌出，然而在触碰到刻刀锋芒的瞬间，却突然僵住——刀柄上的指纹泛出耀眼的金光，照得星砂寸寸崩解。

三百颗眼珠子同时爆开，溅出的青铜汁在空中迅速凝成白微的脸。她嘴唇微微开合，念着《换魂录》的咒文。此时，星核表面的蜂窝孔里，突然爬出无数人偶，每个掌心都刻着“楚沉”二字。陆沉紧紧攥住两把刻刀，交叉在胸前，刃口相互摩擦，擦出的火星子纷纷落入星髓泉眼，瞬间炸出一个巨大的青铜转轮。

转轮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无数生辰八字，陆沉一眼便瞅见“庚辰年七月初七”那格闪着刺目的血光。他毫不犹豫地纵身扑过去，将刻刀狠狠扎进转轮缝隙。就在这一瞬间，器灵少女的指纹突然融化，顺着刀身缓缓流进星髓池。池水眨眼间变成血红色，一个倒悬的北斗七星阵缓缓浮出水面。

“破！”陆沉用尽全身力气，将两把刻刀狠狠钉入阵眼。星核发出一阵垂死般的轰鸣，白微的尖叫混在这崩塌声里，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当最后一块玉璧碎片坠入泉眼时，陆沉手心里的刻刀突然轻轻颤动——刀柄上新浮现的指纹闪着微光，与器灵少女消失前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