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十人未立

  • 圣人!
  • 风鸻
  • 2530字
  • 2025-06-30 06:00:08

三月的江南,一如既往地阴雨连绵。

清晨的安县老城区,被淅沥小雨透着几分湿潮气。

早起上班的街坊邻居或是罩着雨衣骑着电瓶车穿行而过,或是撑着雨伞,围聚在老街巷角升腾的热蒸汽的早点摊前匆忙买饭,找个塑料凳子坐下和人拼桌用餐。

碰到熟人还能打声招呼,顺嘴聊着这安县老城内外的新鲜事。

“街尾那个干泥瓦匠的陈老二,听说喝酒下楼梯摔了一跤,昨晚送去医院就不行了!”

“啊?这么突然的吗?”

“陈老二今年有六十多了吧?”

“这么大年纪从楼梯上摔下来,年轻力壮的都遭不住!”

早点摊上一阵唏嘘感慨。

生老病死在这日渐边缘化的老城区内已经成了常态,附近的那些老楼里隔三差五就有老人过世,众人都显得有点习以为常了。

正当街坊邻居们谈论着这家常里短时,街角早点摊不远处的入巷拐口,一辆黄绿色的出租车刺啦一声急刹停在了拦车的石墩前。

从车上下来一位青年小伙,手脚并用地从后备箱拎起一个行李箱,神色焦急地蹚着浑水,在老街两侧的木屋檐下穿街狂奔而过。

一直跑到数百米开外的老街巷尾,这青年小伙这才在一栋稍显年头的三层落地老宅前放缓下了脚步。

“陈峰回来了!”

“阿峰!快进来见你爸爸最后一面!”

“你爸凌晨两点就走了!”

一楼设的小灵堂内涌出来不少脸熟的亲戚,团团把年轻人围住,耳边哭丧声渐起。

名叫陈峰的青年小伙见状则是把行李箱甩手一扔,脸上挂着泪珠混着雨水,浑身颤抖地钻进了灵堂,跪扶到了那具铺盖着红被子的冷冻棺旁失声痛哭起来:“爸爸!我回来晚了!”

老父亲摔下楼梯突然过世的噩耗,让陈峰内心纠痛。

正在杭城工作的他,连夜就包了一辆出租车匆忙赶回了数百公里外的安县。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当陈峰一大清早赶回家中时,他老父亲老早就闭上了眼睛,到死也没能见到独生子最后一面。

……

一阵哭丧过后,连声抽泣的陈峰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负责主持操办丧事的大伯陈宏喜,此刻拉着陈峰到人少的二楼一通批评:“阿峰!你说说你今年都三十了,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在杭城那边混着。”

“去了那么多年混出什么名堂了吗?”

“钱钱没赚到,房子房子没买,家也没成!身边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谈成!”

“你看看你身边的兄弟姐妹,哪个不是成家立业带小孩的?”

“再看看你!都一把年纪老大不小了!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都不懂吗?”

“你要是在家好好呆着,你爸会出事吗?”

大伯陈宏喜语气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埋怨意味。

他早年是安县二中的老师,从小将这个亲侄儿带在身边教育,对干泥瓦匠的二弟一家也颇为照顾。

奈何陈峰上学那会儿读书不争气,非常调皮。中考、高考全都是名落孙山,最后读了个四流大专跑去杭城当了个杭漂。

在骨子里看重孝道的陈宏喜眼中,如果陈峰没有外出工作而是就近在家附近上班,时常照看着家里,或许他二弟陈宏业也不会意外摔下楼梯最后一命呜呼了。

当然,被大伯一阵说教后,瘫坐在椅子上的陈峰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此刻的陈峰,脑海里犹如幻灯片一样滚动着自己前三十年的人生经历。

小时候的他还算有点聪慧,相貌身高、学习也在同龄人中属于中等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初中时母亲患癌意外去世,诺大个幸福三口之家一夜崩塌,最后留下父子俩在这栋老房子内相依为命。

正好母亲离世时,陈峰又处在十几岁青春叛逆期,心里记恨父亲无能,没条件送母亲去大城市治疗。

与老父亲的代沟自那时起与日俱增,严重的时候一见面都会吵上半天。

老陈家在附近巷子里都是出了名的倔牛脾气,嘴上谁也不服谁。

一直到陈峰完成学业,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远离原生家庭,跑去当了个功不成名不就的杭漂,一年到头也就春节过节会回家一趟。

杭城那地方可是花花世界!

高消费、高物价、高工资的新一线大城市,对于杭漂而言上个班每月赚个万八千都是轻轻松松。

不过网上都说:大城市赚钱大城市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一年到头存不起什么钱的陈峰,在杭城那地方浑浑噩噩过了六、七年时间,将自己的大半青春贡献给了那座陌生的大城市,到头来却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唏嘘结局。

曾几何时被他看重的所谓的自由和年轻人的傲气,也在失去至亲面前变得异常可笑。

一想到这,三十未立的陈峰突然间幡然醒悟。

看着家中因为梅雨季节返潮的大白墙壁,他知道自己前半生算是撞到南墙了。

……

陆陆续续听着周遭长辈们的批评说教,作为家中独子的陈峰最终放下了心底的芥蒂,和抬杠了十几年的老父亲在灵堂前达成了和解。

披麻戴孝守在冰棺旁烧着纸钱,沉默寡言的陈峰陷入自责和悔恨之中。

偶尔有闻讯赶来的亲戚朋友、父亲的工友,基本都是由大伯、三叔、小姑他们出面和到访的宾客交涉。

这种严肃的场合,他一个性格本来就偏内向当晚辈的也插不上什么话,做个哑巴最为合适。

如此从白天守到到了夜晚。

街巷尾这一家的简易灵堂内点起了灯光烛火,门口摆着的椅子板凳稀稀两两地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辈坐那闲谈。

在这个忙碌的时代,年轻人都忙着赚钱糊口,也只有这些退休了的老头老太才有功夫来参加这种白事守夜。

见侄儿在冰棺旁枯坐了一天,貌似在反省自己,陈宏喜就有些心疼出声道:“阿峰,你去找个笔和本子过来,收了别人的‘帛金’要给人记一下!”

“好,我去拿。”

神游了一天的陈峰情绪低落地应了一声,手脚利落地沿着陡峭的木质楼梯噔噔地爬上了楼,开始在家中翻箱倒柜起来。

自从母亲离世后,老父亲就过得非常俭朴,一方面是为了还看病的旧债,一方面也是为了省钱抚养家中独子。

家里记账的本子大多是陈峰以前上学时留下的旧笔记。

随手翻开一本,上面密密麻麻摘抄着上学时的知识点,只有一些边缘空白处还有老父亲出门给人做泥瓦匠时记的工时、物料钱。

这样的旧本子是没法拿出来给人做帐礼簿的。

从二楼翻找到最顶上堆放杂物的阁楼,一路翻箱倒柜的陈峰才在一个尘封许久的木箱子里找到了记录红白事的帐礼簿。

箱子底下还压着不少陈峰孩童时期,父母给他买的练习用字帖。

睹物思人之下,陈峰就顺手抽了一本字帖出来翻了翻。

字帖上的圆珠笔字迹早已经淡去,不过上面浅显的笔迹,还是让陈峰心中一阵感慨。

脑海里不自觉回忆起了刚上小学时,父母手把手教自己写字的情景。

“好久没写字了。”

陈峰嘴上嘀咕,拿起一支刚找到的晨光牌的中性笔在字帖的田字方格内轻轻一描。

结果下一秒,他的视线里就弹出现奇怪的一片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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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陈峰

年龄:30岁03个月

文治:楷书Lv0(33/100)

显圣值:0点

(人物评价: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先天有慧光,三十已过现已泯然众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