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光明

李飘心神正处于幽暗识海中,他的神魂被那拳意所成罡气撕扯,魂身在支离破碎的边缘。因那是十境武夫宋长镜的倾力一拳,武道上层便是愈发归真,若剑客一剑破万法,武夫便是一力降十会,远不是李飘现在所能抵挡。

漆黑孤寂裹着李飘,在千刀万剐的拳意淬炼中,李飘只得拼命消磨,李飘的脑海忽而想起菩提的那句话:你是自己灵魂的主宰。

接着陈平安练拳时说过的一句话在他心间泛起涟漪:后世习我撼山拳者!即使迎敌三教祖师,切记我辈拳法可以弱,争胜之势可以输,唯有一身拳意,决不可退!

李飘喃喃念道:“绝不可退!”

涟漪化作巨浪,李飘神魂拳意至于巅峰,而那武夫拳意罡气倏然化为宋长镜虚幻模样,在李飘眸中,十多年的武道之途若走马观花,已走到如此境地,绝不可被这区区拳意压制磨灭神魂,即便身死,也要递出一拳。

虚幻宋长镜朝着李飘递出一拳,李飘嗤笑一声,无所畏惧,神魂往事所在,只化作一拳递出。

在拳意相撞下,只见暗无天日的识海顷刻间大放光明,照出此方世界,那是一片在碧蓝璀璨天空下,映照的纯净天湖。

李飘看着宋长镜的拳意化身在澄澈苍穹下灰飞烟灭,而世界重回黑暗,李飘已见过光明,再无法忍受此等黑暗,向着天空一拳又一拳,拳意攀升激荡,只为光明!

但这片世界还是重回黑暗,只在李飘身边留下淡淡光芒,李飘借着这微弱的光芒可以看清脚下水面,那水面映照着他的笑脸,一切都是值得的,唯光明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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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之外,杨老头看着天际的阴云咂摸了下嘴,雷云汇聚,是雷劫来临的前兆。杨老头笑意盎然地看着阮邛,抬起下巴轻点屋外阴云,“喏,看见了没,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便看你这个师父的本事了,总不至于伤得连几道雷劫都抗不下吧?”

阮邛旁观李飘借宋长镜武道神意另辟武夫大道,心中喜忧参半,淡淡道:“来一道,我挡一道。”

只见一道雷霆自天穹直劈而下,瞬间掀翻屋顶,轰向李飘,但这雷霆对于十一境的兵家修士还是太小了些,阮邛随手一道剑气便挡了下来,但那天雷络绎不绝,一道道接连劈下,若永不止息。

杨老头叹了句:“麻烦哦。”只见杨老头一挥手,烟雾笼罩向李飘,便见天上雷云缓缓隐去,阮邛见杨老头使出此般欺天手段,微微皱眉。

就在此刻,李飘蓦然睁开了双眼,骤然起身,奋力跃向空中雷劫,此乃武夫破境,即便天劫,也绝不可退。

只见空中雷云倏然凝实,阮家铺子上方若黑昼来临,天空一道雷劫劈下,李飘一拳递出,雷芒于李飘周身炸裂,气机拳风击穿雷霆,雷芒散去,只见李飘浑身浴血。

天道无情,又一道雷霆转瞬而至,雷光照得李飘脸庞发亮,只见李飘脸上笑意狂傲不羁,那是极为畅快的笑容,李飘身子还在向雷云飞去,见雷劫至,再递出一拳,正是崔诚所创神人擂鼓式。

于此同时,竹楼顶,崔诚若山岳矗立,看着山下那飞向雷劫的光点,又看着那熟悉的招式,不禁笑了笑。

陈平安跃至楼顶,望着大抵在阮师铺子上方的雷劫,便要起身离去。崔诚笑道:“不过两息,便劈下十数道雷劫,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就安生在这里看着他破出囚笼。”

陈平安在崔诚身边站定,崔诚又看了一眼陈平安,道:“瀺巉说过他是骊珠洞天最后的天资最高绝,如今老夫信了,武夫便是与天争高,先前那十数道雷霆皆被阮邛挡下,但仍依依不饶,看来只有直面天劫,才能入那大道。”

陈平安看着崔诚忽然挥出一拳气机将他的须发吹起,再望向阴云天雷处,心中忧虑更甚。

远天,李飘朝着雷劫拳拳递出,在第四道天雷过后,李飘身形终于止不住的下跌。

李飘平静望着那最后一道天雷逐渐逼近,他浑身浴血,气海枯竭,已无法再递出哪怕一拳。他忽然咧嘴笑了笑,只因他还有魂魄。

识海内,李飘抬起脑袋,似是看到了那雷霆,放弃所有,全力递出一拳。

世界随之大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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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飘做了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梦,走过千山万水,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遇到了不知多少人,求问自己是谁,最终倒在了寻找自己的旅途。

而后冥冥中,他似乎听到一句可笑。不知多久又听到李飘二字,神魂的破碎,终究靠着言之有灵汇聚起来。

李飘睁开眼,看到阮秀坐在自己身边,双手合十慢慢祈祷,见李飘投来的目光,阮秀惊喜道:“师弟,你醒了。”而后,阮秀朝着屋外大喊:“爹,李飘醒了!”

只见阮邛几乎是冲进了屋子,而后看向李飘睁开的眼睛,脸上的喜悦是挂不住的。李飘那日被最后一道天劫劈得近乎魂飞魄散,阮邛绝望之下,竟生出去求陆沉的心思。

其身旁杨老头一眼看破,冷哼一声,以神通法术护住李飘身躯魂魄,在阮邛疑惑的目光中,杨老头淡淡道:“李飘,多念念吧,所谓言之有灵。”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陈平安来时,阮秀将李飘或本命字一事告知与他,此后便是彻夜不停地在心中默念着李飘的名字。

阮秀见李飘似乎是苦笑了下,笑着让他放宽心,李飘眼睛眨了下,便当作点头。

阮秀静静坐在李飘身边,告诉李飘他已躺了大概一月有余,似乎受那天雷劫影响,这一月来风平浪静,龙泉镇极少有人进出。阮秀所指的人自然是修士,且根本再未有人进出龙泉,那是一种可怖的沉默。

约莫一炷香后,陈平安冲进了李飘养伤的屋子,可是进来看着浑身无一块儿好肉的李飘不知说些什么,那天雷几乎扒下了李飘的一层皮。

李飘看着陈平安只是笑笑,在李飘床边静默坐了半响后,陈平安才道:“阮师即刻便要开炉铸剑,我便要启程去为宁姚送剑。”

李飘脸上露出极柔和的微笑,嘴里蹦出二字:“问……好。”

陈平安笑着看向李飘,知道他是要自己替他跟宁姚问好,便爽朗笑着点了点头。

陈平安又坐了片刻,自觉该走后便起身离去,在正要走出门时,便听到身后缓慢传来一句:“平……安。”

陈平安未回头,轻声道:“你也是。”

远在骑龙巷的陆沉,正把在玩手中铜镜时,一个老和尚缓步走至其卦摊前,而旁边卦摊老道士目光斜斜瞅了一眼,心中嗤笑,和尚朝道士讨饭,真是奇怪配奇怪,奇怪遇奇怪。

却见陆沉忽然转头朝着老道士笑了笑,脸上一派盎然有趣的笑意。

杨家铺子。

杨老头坐在院子中,吐了口烟,喃喃念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