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承认,所有的这一切,我们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构出来的,来自于你的摄影棚,对吗?”
面对电视台主持人的提问,把自己捯饬的干净整洁的达瑞斯·布鲁克斯面对镜头点了点头:“是的,前段时间被贵台曝光的视频,确定莱利·马奇先生是将冷藏车撞下芝加哥天际桥致使十五人丧生的所谓的车载视频,是伪造的。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一视频正是在我的摄影棚中拍摄的,也是由我的团队进行后期制作的。我想我们刚才播放的影片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场景和过程一模一样,只是演员换了换。”
“换成了大名鼎鼎的艾莉·温特斯。”主持人话锋一转,将话头抛给了坐在达瑞斯身旁的艾莉,电视里的她看上去比往常还要精致漂亮,绝对无愧于美国甜心的称号,“艾莉,为什么你会拍摄这样一段短片?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这段‘车载视频’里,你把一辆冷藏车撞下了桥,我们还能看到你惊恐的表情,虽然我们知道这是假的,但是如果不知道这个前提,我们很有可能会认为这是真的,甚至可能真的会把你当做凶手。”
“呃……这个嘛……”艾莉有些腼腆地露出微笑,“因为达瑞斯希望我能帮他一个忙,当时他的说法是——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希望你能帮我证明一个假的东西是假的。”达瑞斯说道。
“对,没错,当时我刚完成当天的拍摄工作,你也许知道,《西部玫瑰》,拍摄的过程很辛苦,你懂得,枪战和与之相关的动作戏,我当时本想直接开车回家的,结果达瑞斯突然走过来,跟我说他需要帮助。
我当时对此很感兴趣,因为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能让达瑞斯感到头疼的事情没有多少,‘证明一个假东西是假的?’,我当时心想‘好吧,他肯定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我必须得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就把我带到了另一个片场,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主持人在一个关键的时机恰到好处的抛出了这一个问题。
“我很震惊,真的很震惊。要知道我也在关注冷藏车的事件,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芝加哥人,在我所居住的城市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有些害怕,尤其是那些天网络上一直在说警方抓错了人,凶手可能还在逍遥法外之类的……”
艾莉顿了顿,然后继续用她那几乎完美的演技讲着压根就不现实的故事:“所以当达瑞斯跟我说那段视频是伪造出来的时候,我被吓呆了,要知道我拍摄了很多电影和电视剧,但是现实里出现这样的反转?我自己也不知道技术已经成熟到了这个地步……
等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因为那个时候网络上都已经把那位莱利·马奇先生当成了凶手,而每个人都对芝加哥的警察横加指责,哪怕他们做了对的事情,这件事情让我感到很痛心。”
“没错,当时确实掀起了这样的浪潮。”主持人点了点头,认可了艾莉的说法。
“是的……我一直在强调我是芝加哥人,我生于芝加哥,长于芝加哥,我爱这座城市,我知道有很多人对这座城市有着特别的偏见,主要是源于这座城市的历史,还有很多展示了这座城市阴暗面的文艺作品,我自己也出演了不少类似的影视作品。
但是我想表达的是,我们的城市已经在越变越好了,数据不会说谎,无论是犯罪率也好还是破案率也好,芝加哥警察正在很好地完成他们的工作,我们应该对此心怀感激,而不是反过来,那些警官做出的牺牲难以想象,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应该站在这些保卫了城市的英雄身边,所以当达瑞斯希望我能够帮他完成这个视频的时候,我答应了,因为我觉得这是应尽之义。
当然,我当时也考虑到了后果,也许有些人会因此觉得我才是那个把冷藏车撞下桥的真凶,但是我不在乎,毕竟案件发生的时间点我在自己家,那天晚上我正好和几个朋友在家开了一个小派对,所以不少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达瑞斯,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公布这件事情?距离上一段车载录像公布已经隔了两周多的时间,莱利·马奇也已经被警察逮捕了很长时间,为什么现在才公布这一事实?”
“理由其实很简单,就像刚才艾莉说的那样,警方当时面临着极大的压力,各方面的压力,他们明明抓了对的人,但是却没办法证明错的人是错的,因为那段录像实在是真过头了,其实我和警方一直在私下里联系着,看看该如何妥善地解决这件事情,也是在这个时候,‘再做一个’的疯狂念头涌进了我的脑海,如果我能再做一个‘真东西’出来,那就可以证明之前的真东西是能够作假的,我们也是这样做的,相信他们从今天晚上开始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得说,这得是我这十三年以来听说过的最惊人的事情。”主持人说道,“好在是这场闹剧终于可以结束了,而芝加哥市民也可以因此睡一个安稳觉了。”
“是的,没错。”达瑞斯点了点头,“而我们将会和警方保持密切合作,尽早还原这起悲剧的真相,让大家都能睡个安稳觉的同时,也能让那些亡魂得以安息……”
小安琪拉的视线从安装在杂货铺天花板上的电视屏幕里移开,落在了从卸货区的通道走出来的杂货铺的店主身上。
店主年纪不小了,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斑白,满脸皱纹,干瘦干瘦的,就好像营养不良的麻秸秆似的。
——明明有个杂货铺,但他还是喂不饱自己吗?
这个问题只在安琪拉的脑海里盘旋了数秒钟,很快就被她甩了个干干净净,因为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可怜任何人,她来这里是有任务需要完成……
店主在看到站在柜台后面的小女孩儿后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好啊,小姑娘,抱歉让你久等了,你需要点什么?”
安琪拉从黑色外套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了玻璃柜台的上面,老板在看到名片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浮于表面的善意如退潮般消失——因为那名片上赫然写着雷蒙德·科伦布斯的名字。
“我是代表科伦布斯先生来的,罗森伯格先生,您还拖欠着一笔两万美元的欠款,而今天是最后的期限。”
罗森伯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随后再次露出笑容:“能不能请你告诉科伦布斯先生,我很快就能凑够这笔钱,只要他能再宽限我一周的时间周转……”
“——不能,罗森伯格先生。”安琪拉说道,“最后的期限之所以被叫做最后的期限是有原因的,这意味着您必须在今天把钱还上,否则将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小姑娘,但是我真的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凑够这些钱,拜托你,转告科伦布斯先生,请他再宽限我一周的时间,就一周,我绝对能把钱还上。”
安琪拉环视了一圈这个简陋的杂货铺,然后视线重新落在了这个比自己高很多的店长身上:“罗森伯格先生,您应该知道科伦布斯先生当初帮您做了什么事情,是他帮您把您那个本应该蹲监狱的儿子捞了出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毒贩,是科伦布斯先生最讨厌的一类人,这意味着他大有可能需要蹲到你这个年纪才能从监狱里出来,但是科伦布斯先生帮他免去了牢狱之灾,为什么?不是为了这笔钱,而是因为怜悯您。
——您是个好人,也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您不希望他去蹲监狱,所以去找科伦布斯先生求助,他完全理解您的心情,怜悯您的遭遇,所以他对您伸出了援手,给了您和您的孩子第二次机会。
但是第二次机会是有代价的,不是所有人都像您儿子那样幸运。相比之下,您欠他的钱根本算不上什么,还是说您觉得这笔钱要比您儿子的性命还重要?”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上帝保佑,我非常感谢科伦布斯先生,我也不希望欠他的钱,但是……”
“芝加哥没有上帝,罗森伯格先生,如果有,你已经见过他了。不是上帝把你的儿子从警察局里捞出来的,是科伦布斯先生。”
“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真的需要时间来凑够这笔钱。”
“您完全可以拿出这笔钱,罗森伯格先生,否则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安琪拉说道,“据我所知,您的三个账户里正好有两万美元的存款,而您在前两天就已经把这些钱取出来了。”
“但我需要那些钱来付租金,无论是这个小店也好,还是我的家也好……”店主双手合十,用央求的语气请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再宽限一些时间,一周就好。”
面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眼泛泪光的哀求,安琪拉心里是有恻隐之心的,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到这些钱,这是雷蒙德交给她的唯一任务,她必须完成。
这是她获得第二次机会需要付出的代价。
于是她拿起了摆在玻璃柜台上的一个沉甸甸的猫雕装饰品,在手里掂了掂:“您不打算还钱?”
“求求你,我真的……”
店主的话音未落,结实的猫雕底座就将玻璃柜台上层的玻璃砸了一个稀碎。
“天哪!你在做什么!?”
“还是不还?”安琪拉抬头看了看罗森伯格,见他没有反应,于是心一横,再次砸碎了一面玻璃,“我可以在这里砸一整天,就像现在这样——”
又是一面。
又是一面。
“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您的儿子会回去蹲监狱,但是这次,他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了,不会再有上帝,更不会有奇迹。”
又是一面。
在玻璃的碎裂声中,安琪拉听到被她逼进死角的罗森伯格带着哭腔说了一句“够了”。
XXX
与此同时,街对面,戴着墨镜坐在驾驶席的雷蒙德正在一边听歌一边手舞足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顶喜欢约翰尼·卡什的歌,当然,这里的他指的单纯是现在的他,这具躯壳原来的主人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老歌,更偏爱现代后摇,但在雷蒙德看来,这些经过时间淘洗过的老歌才是真正的经典。
就在他挥舞着右臂百分之百陶醉在歌曲的攒劲节奏中时,驾驶席的车窗被人敲响了,深感扫兴的雷蒙德降下车窗,发现站在窗外的不是安琪拉,而是一名身穿制服的女巡警。
“——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警官?”
女巡警歪着头,仔细打探了一下车内的情况,确定车里除了雷蒙德没有别人。
“你不能把车停在消防栓旁边,先生。”女巡警说道。
“哦,是这样吗?”雷蒙德摘下墨镜看了一眼人行道上的消防栓,“我很抱歉,我没有看到,我这就把车移走。”
“——你喝酒或者食用违禁品了吗,先生?”
“Fuck no,是因为我看上去很亢奋吗?这可是约翰尼·卡什的歌!你听完之后难道不想前后左右来回摇摆吗?”说完,雷蒙德眨了眨眼,“哦,我说话的时候有酒味儿吗?哈——嗯,我没有闻到。”
“可以请你做一次清醒测试吗?”
“什么?我没有喝酒,也没有吸毒,为什么要做清醒测试。”
“很抱歉,先生,为了确保您和他人的安全,我需要请您进行一些标准的清醒测试。请您下车,并按照我的指示进行可以吗?”
这个时候雷蒙德会怎么做?
当然,他也感到了一丝冒犯,他也不愿意乖乖听一个小巡警的话。
但是,要知道她也是有公务在身,大家完全没有必要闹得不愉快,保持和平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于是雷蒙德说了一句“没问题,小姐”后解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
“——你一个人巡逻吗?我没看到你的搭档,他该不会去哪儿偷懒了吧?”
女巡警当然没有搭理他,依旧是一副照章办事的态度:“先生,现在请你举起你的右臂,并用食指触摸自己的鼻梁。”
“该死,这真的能测出什么东西吗?”雷蒙德简简单单地做到了这一点。
“请您保持这个姿势,眼睛盯着自己指尖。”
“我得说,巡警,你的声音很好听,你有男朋友吗?”雷蒙德一边盯着自己的指尖一边说道,“如果没有,你晚上又有时间的话,也许我能请你吃顿便饭。你懂得,找家市中心的高级餐厅,尽情受用一晚。”
雷蒙德的话音刚落,女巡警的男搭档就慌忙跑了过来:“先生,您可以把手放下来了,一切都好。”
“你确定吗?我也许喝酒了,也许吸毒了,不再做些别的检查吗?再请个专家给我看看,抽管血,来个尿液测试什么的?或许你们还能给我做一个免费的全面体检,现在的私人医生都是该死的吸血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先生,我们很抱歉给您带来不便,您可以走了。”男巡警说完,一把将女巡警拽到一边,“真的很抱歉。”
雷蒙德一边笑,一边看了一眼女巡警胸口上的名牌。
“克莱蒙汀,对吧?我刚才的邀约依旧有效。”说完,雷蒙德摸出钱包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巡警,“如果方便,Call me.”
该说的说完,雷蒙德钻回车里。
而这个时候,安琪拉也从马路对面的杂货铺里走出来,发现巡警的身影后,她犹豫了片刻,停下了脚步,但是见到雷蒙德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钻回车里,而那位女巡警则是被她的搭档连拉带拽地扯走后,安琪拉也终于壮起胆子过了马路,坐进了驾驶席。
关上车门,她将揣进外套兜里的信封递给雷蒙德:“先生,这里是一万九千八百美元。”
雷蒙德接过信封,在手心里掂了掂:“还有两百呢?”
“我砸碎了柜台的几面玻璃,抱歉……”安琪拉低下头,等待雷蒙德训斥,“您可以从我的工资里扣……”
“没关系,让我看看,嗯……”雷蒙德简单地点了一遍金额,然后抽出一沓现金放在了安琪拉的腿上。
“先生,这是做什么?”
“给你的零花钱,买点棒棒糖什么的吧,你这次干得不错。”
说完,雷蒙德随手将信封丢到后排座椅上,然后启动发动机,开着他的道奇 Charger SXT驶离路肩。
名叫克莱蒙汀的女巡警被自己的搭档拽上巡逻车后,不解道:“你在做什么?强尼,我还没有做完检测,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说完,克莱蒙汀将手心里的名片攥成了团。
“你最好不要这么说,”强尼说道,“你最好打电话给他赔礼道歉,对你造成的一切不便道歉。”
“——你他妈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在做例行检查,他看上去很亢奋,我有理由怀疑他酒驾亦或是毒驾!”克莱蒙汀觉得这一切都荒谬的要死,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瞧瞧强尼这个样子吧!他把自己的胆子落在家里了?
“因为他是雷蒙德·科伦布斯!”强尼回答道,“他是芝加哥的市长!”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强尼?”
“你不知道?好吧,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会在路上告诉你的,现在,我们还得去巡逻……”说完,强尼将克莱蒙汀手心里的纸团一把夺过来,拽平整,又塞进了她的手里,“这张名片要比我们几个月的工资还贵,你最好保存好。”
(↑图为克莱蒙汀·费尔柴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