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色下的魔女

魔女蕾娜忽视了寅云,她的目光扫过鸠,在他腰间略微顿了顿,接着盯住他的脸,问道:

“这是你的随从?”

“怎么就随从了,我看起来很杂鱼吗?”寅云不满,“倒是你——你谁啊。”

蕾娜似乎完全没有回复他的欲望,只是继续看着鸠。

这可把鸠给搞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本来就不太会和陌生人讲话,更别提是被一个——大概是女人的生物盯着的情况下讲话了。

于是鸠根据习惯,又向寅云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三个人就这样看着彼此,仿佛形成了某种循环。

终于寅云忍不住率先开口:“就先不管你是谁了——你能不能把这群人叫醒?”

“不要聒噪,褪色者,”魔女蕾娜终于赏脸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为何,但既然你没有与这群人一同入睡,那就说明你有资格听到接下来的话,安静下来听着吧。”

接着,她从外衣下掏出了一只铃铛,用手托着递向鸠——在她伸出那只手的瞬间,鸠发现她居然长着四条胳膊,而且无论是从质感还是造型来看,这家伙的身体都算不上是肉体,而是某种人偶。

她手中的那只铃铛貌不惊人,整体呈银色,造型十分古朴,除了上面那些看着就让人头疼的铭文以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

“这是?”鸠也不废话,直接把铃铛拿到手上,还算小心地瞧了瞧,“送我的吗?”

“这是托雷特的前主人托付给我的召魂铃,现在,转交给你了。”

送出召魂铃后,蕾娜将手叉起,摆出一个优雅的姿势,说道:“它可以从没有归树的骨灰中召唤出灵魂为你们所用,你或许尚未取得过骨灰,但这其中已经寄宿了一份,具体要如何使用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有一点需要注意,不要轻易驱——”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悦耳的铃声已经回荡在要塞之中,鸠难以抑制摇晃它的欲望,于是在三双眼睛——或者说是四双,因为魔女蕾娜的脸上还有另一张虚幻的脸,总之,每个还醒着的人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在鸠身前的空地上升起一阵淡淡的雾气,接着从雾里缓缓地站起一个颜色有些发紫的灵体,高大的骑士挡在鸠与魔女蕾娜之间,他的脸藏在沉重的头盔之下,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即使是隔着灵体身上的雾气,鸠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家伙的造型。

魔女蕾娜虽然一时没有认出这是何方神圣,但她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召魂铃中原本寄宿的灵魂——那应该是三头离群的野狼灵魂才对。

而现在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什么人?这高大的身材,健硕的体格,厚实的盔甲,还有招摇的盔缨、手上的长戟,纵然失去了胯下那匹威武的坐骑,只要是见过他的人也绝不会认错,他就是黑夜骑兵,曾经在宁姆格福叱咤风云的那位黑夜骑兵,只不过此时他变成了步兵。

黑夜骑兵的灵魂站在原地,既没有朝着取他性命的鸠砍去,也没有对眼前的任何活物进行攻击,他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连动都没有动,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具有意识。

对于这个问题,在场的三个人谁也回答不了,鸠不知道为什么会把黑夜骑兵召唤出来,蕾娜连这个被召唤出来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而寅云,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人会沉默——在他看来唯一值得惊奇的是,没想到铃铛里寄宿着一个看起来这么厉害的灵魂。

魔女蕾娜意味深长地看着鸠:“好吧,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既然如此,我似乎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这个……”鸠纠结地看着黑夜骑兵宽阔的后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先等会儿,你确定他能动吗?”寅云托着下巴观察着,“怎么看起来跟个死人一样呢。”

“因为他确实是死人,寅老师。”

“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像一具尸体。”

“骨灰会听从召唤者的意思行动,你可以试着驱使他,”魔女蕾娜的小脑袋在大大的毛绒帽子下抖了抖,“但生前作为战士的骨灰往往也只会战斗。”

寅云点头:“原来如此,那鸠老师,你让他战斗一下呗。”

鸠不知道这家伙为啥会一动不动,反正黑夜骑兵也没有倒戈一击的意思,于是犹豫着开口了:

“去砍那个假人一刀。”

没有回应,黑夜骑兵的长戟连动都不动,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鸠无奈地耸了耸肩。

“嗯?”蕾娜也注意到了黑夜骑兵的异常,“你做了什么?”

“我啥也没干,他就是单纯不听我的话而已。”

“先等等……这货不会就是个幻影吧,我试试看。”

寅云大步流星地走到灵体身边,先是在他身前仰望着黑夜骑兵的头盔,什么反应也没有,于是他又围着黑夜骑兵绕了一圈,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在一番观察之后,仿佛是看破了什么,寅云干脆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抓向灵体的披风。

结果在他的手触碰到披风的一瞬间,他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只见黑夜骑兵的身体从披风开始逐渐破碎,然后缓缓地化作一阵雾气,整个人都原地消失了。

寅云摊手:“这可不能怪我啊。”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魔女蕾娜摇头,“既然是你召唤出来的骨灰,想必自己也该有所了解才对。”

“这东西不是你送的吗?你得负责啊。”

“召魂铃中的骨灰本应是三只野狼才对,至于刚才那家伙是谁,只有他才知道。”

寅云看向鸠,后者点了点头。

“那这是谁啊?”

“黑夜骑兵。”

“这看起来也不像骑兵啊,马呢?”

鸠无语地指了指他的手,寅云“哦”了一声,才想起来之前的事情,黑夜骑兵的马就在他手上挂着呢。

“黑夜骑兵……?”魔女蕾娜听到了鸠的话,却是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呵呵……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有不有趣之后再说吧,我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寅云咳嗽一声,“托雷特的原主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把这东西交给我们?”

“是交给他,不是交给你,”蕾娜平淡地看着他,“不要再问多余的问题,我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接着,她掏出了另一件物品——是一块镶在白银上的经过修饰的精致辉石,辉石整体被切割出了十多个面,其中正反两个最大的面上隐约刻着亮闪闪的符文,但辉石周围镶嵌的饰物都已脱落,似乎早已失去了它原本的光彩。

“收下吧,以后或许你会用得上。”

“这什么?”

“一块辉石而已,在用得上它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魔女蕾娜转过头去,薄雾再度升起,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她的脸,慢慢地,蕾娜的身形开始变淡,只有脸上的虚像给他们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等等!你好歹把话说完再……”

但寅云的阻止没有任何意义,蕾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只抓到了一把亮闪闪的星光。

“啧,这女人!”

“行了寅老师,叫她有啥用,人都走了。”

“总得给个解释吧,托雷特的前主人到底是谁?为啥会到咱们手里,这是什么秘密不成?”

鸠叹了口气:“有那么复杂吗,我觉得她单纯是懒得理我们罢了。”

“可别这么说,我怎么觉得她还挺愿意理你的呢。”

“哇寅老师,你别告诉我你羡慕了。”

“不是羡慕,是就事论事,你不会感觉不出来她的区别对待吧,所有话都是对你说的,我都变成你的随从了,”寅云挠了挠下巴,用颇为不满的语气说道,“这背后肯定有原因,照我看托雷特就是关键。”

“所以?”

“所以我们有必要调查一下托雷特的事情,比如说为什么它头顶上会长牛角。”

“不是,长个角怎么了,这也太……”

“很蠢吗?但是我觉得长角就是很不寻常,”寅云继续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你不会不知道吧,在交界地不该长角的东西如果长出角来,就说明它不寻常,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恶兆。”

“恶兆总不会长牛角吧。”

“我的意思是,这背后肯定有什么原因,托雷特很特殊。”

“和那个比起来还是研究一下这东西怎么用比较好吧。”

“这多简单,刚才那个魔女不是说了,骨灰是没有归树的灵魂,黑夜骑兵被你杀了之后,灵魂也被你吸收了,相当于是骨灰,所以能被召唤出来。”

“问题是召唤出来之后就是一纯摆设啊。”

“那我哪知道该咋办,刚才你又不问她。”

“你问问梅琳娜呗。”

“你们应该去找一个擅长调灵的人,对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也不甚了解。”

梅琳娜少见地通过寅云的身体发出声音,这样一来,别人也能听到她的声音,也许是考虑到周围所有人都在沉睡,所以她才会如此发声。

“听到没有,得找擅长这个……调灵什么的人,”寅云顿了顿,接着对梅琳娜问道,“可是这个调灵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某些人天生与灵魂相亲和,他们可以习得调灵的能力,比如安抚灵魂,或者使灵魂变得更强大。”

“听起来挺有用的,得想办法学学看。”

“但调灵对体质的要求十分苛刻,况且,你们也不一定能找到调灵师传授技艺。”

“还有人比我俩更能和灵魂亲和吗?人死了之后灵魂都直接跟我们合体了,简直就是天生调灵圣体啊。”

但梅琳娜并未回应,寅云正要继续发问,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气声,两人转过头去,只见桑可慌慌张张地跑到他们身后,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地陷入沉睡的人。

“大——大人,这是?”

“别在意,”看来梅琳娜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才沉默的,寅云冲桑可笑了笑,“他们都睡着了而已。”

桑可一脸懵地看着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等一会儿他们会醒的,要是谁没醒的话,拜托你叫醒一下。”

寅云正打算回到房间中去,但桑可还是有话要说。

“大人,关于那个白面具的事情,我感觉有点不太对。”

“怎么说?”

“他鬼鬼祟祟地从那座要塞里冒出来,好像一开始就在那里面似的,我在想,他们会不会仍然潜伏在剩下的几座要塞里?”

“有这个可能,要么是他们一开始就在,要么是他们通过某种手段潜入进去了,血指们确实有这个本事。”

他所指的就是涅利乌斯在逃跑时遁入血池消失的本事了。

“如果他们继续与我们为敌的话……?”

“照我看来,他们就那么几个血指,顶多在背后捅捅刀子,没法出动士兵攻打我们,只要赶快把剩下的贵族都拿下,暂时就不会有这个担忧了。”

“大人,但除此之外南方的啜泣半岛仍不安稳,我们的人最多行进到大桥南端,再往南就会进入摩恩城的范围,派过去的人会被他们发现,所以我们对那边还毫无了解。”

“你觉得如果我们派人过去侦查,摩恩城会有什么反应吗?”

“这……我想总归是会的,可能会导致他出动军队,毕竟摩恩城主是个暴躁的人。”

“不止是暴躁吧。”

“对,他还对葛瑞克特别忠诚,您的意思是,要骗他说我们不和葛瑞克为敌?”

寅云摇头:“就照现在这个信息传递的速度,没发劝降信的话可能还骗得过他,但既然已经这样了,骗是不可能了,咱们就大张旗鼓地反对葛瑞克,不也能解决问题吗。”

“大人,我难以理解……”

“啜泣半岛上只有摩恩城忠于葛瑞克,或者更准确些,只有艾德格忠于葛瑞克吧?那其他人,他们看到我们反对葛瑞克,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原来——”

寅云冲他眨了眨眼睛,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说:“写个通告,等处理完这边的事之后就可以南下了,一边走一边宣传,到时候要紧的事情我俩来处理。”

接着他又补充道:

“以后关键的文件都要随身携带,讨论问题的时候,必须确定房间里没有人,平时要加强防范,去吧。”

桑可急匆匆地跑入会议室中,要塞里沉睡着的士兵们也一个个苏醒过来,他们感到了一丝异样,但寅云赶着他们去干活之后,自然也就不再多想了,在微弱的月光与耀眼的黄金树下,他们的影子被照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