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赤海（9）

“真是快意恩仇的妹仔啊……”

凤爷竟把那个盲女唤作“妹仔”，让艾丽丝心里生出一缕苦涩的涟漪，她知道，他大抵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挽住她，跟她讲“你是我的元宝”了。他只会拿起那柄枪，往里面压紧子弹，抬起枪口，对住一名无措的妇人。

现如今，他在她面前做得最多的，就只是这种事。

“等会儿。”高喊起来的，竟是秋光，除了杜春晓，全场最不怕死的大抵便是他了。

“等会儿，凤爷。我要问问她，仔细问问。”秋光指着古婆婆。

“不用问了。”杜春晓道，“这个人，并不是她亲娘。”

秋光的厚单眼皮，又再撑大了一轮：“那你讲讲看，是怎么看出来的，你也是个神婆。”

这还用讲么？古婆婆跟这妇人讲话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她伸出的左手臂上层层叠叠的梅花点疤印应该是长期被香烟头烫出来的，而她是神灵，谁敢这么待她？那双被挖掉的眼，令她联想到幽冥街上被折叠成畸形的乞丐小刺儿，都是承受过挫骨扬灰之痛的孩子，从可怜走到可恨的地步，然而可恨，竟终究比可怜要好过一些。

“不，她是我亲娘，但是做的那些事，完全不像亲娘能做的。”古婆婆浑身发颤，手指尖直直点住了古母，“杀了她！马上！”

“不对啊，你娘千般不好，也不怕死地回来救下你，跟凤爷求情，你这脾气闹的不是个事儿。”秋光那一口京片子，让人恍惚以为是进了一个片场，大家看他在演痞气十足的风流小生。

“她不是为了救我来的，是没有办法。因为外头也全是凤爷的人，这是在船上，游不回岸的。她不转回来拖着我，那才真是没的活了。”古婆婆抚了一下脸上的空眼眶，像是在抹眼泪。

“成全你。”凤爷拉开了枪栓。

“等一等！等一等！”这一次，叫起来的竟是小林美纪，她被反绑着手，胸部突显起来，尽管和服下摆裁剪得很狭窄，可她不知哪来的毅力，竟就这样背贴墙壁挣扎站起，额间、裸露的粉色脖颈上，都结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小林美纪操着略显生硬的中国话，声音细软，如微风划过众人心尖：“不要再杀人了，我……我们的钱，都可以给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杀人？我受不了，受不了……”

“哦……原来你受不了了呀。”

凤爷的枪口缓缓下移，好似中了某个魔咒，他嘟着嘴，走向小林美纪。

每个人的头皮都开始紧绷，这个愚蠢的日本女人，她这是嫌活得太久？！

“好，听你的。”凤爷的枪口垂对住了地毯，“但是，有个条件。”

小林美纪的眼皮竭力往下合起，仿佛不敢正视当下，自己要面对真正的魔鬼。谁来救她？她曾经每个礼拜都去市川家后山的一个神社里祈祷，在落满鹧鸪籽的台阶上摆一枝山茶花，希望神明能保佑她的爱情，然而神明亦是这么样微闭着眼，从未看一看她。

“做我的女人啊，好不好？”

一只手抓住了右乳，隔着薄薄的禅绸，她能感受到一个男人的强硬，这是比梁森更恐怖的掌控，她觉得出来。

此刻，小林美纪已经无法呼吸。

杜春晓适时转过头，看艾丽丝的反应，这种时候，与其说紧张，无如讲有些幸灾乐祸，她就是希望现在能出一点儿意外，因为“意外”往往也意味着“生机”。嫉妒吧，愤怒吧，失控吧！

她内心翻江倒海，最后浮现出的残影，依旧还是甜宝。

另一边，谭少握拳的手指，快要戳破他的掌心了。

被凤爷抓住了乳房的小林美纪却紧闭着嘴唇，这表情让她更加漂亮，女人就是两种情况下会变得更漂亮，一是窘迫，二是害羞；有时候这两种情绪是一起来的。

天哪，杜春晓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小林美纪并不怕这个混世魔王，露在唇外的两颗糯米牙分明就是不小心蔓延出来的情欲……

不，肯定还有不对的地方，杜春晓的目光移向桌面，“死神牌”就静静躺在那里。

“好不好？”凤爷还在撩拨这个日本女人，握住她的手指还微微曲起，也可能是在他掌中的乳蕾逐渐坚挺的缘故。

“不用问好不好。”古婆婆再度开腔，“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来，你可以制服她，这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祸根。”

“妹仔，”凤爷的手一动都不曾动，“男女之间的事，你不太懂的，不便插话吧。”

“这个日本女人的声音很淫荡，不要让她骗住你，对你并不好。”

小林美纪的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了，她终于抬起两端上翘的那对眼，直视凤爷。这种对视，像极了一只流莺在街边招揽到了豪客。

“好，好好好。”凤爷松开了小林美纪，走回到古婆婆面前，耸了耸肩，“反正，不管我杀不杀你娘，那个东洋妞都是我的。”

“凤爷，你不能杀我，这个衰女的本事，都是我教给她的。她才没有什么真正的神通，那都是见貌辨色的把戏，我也能，我也能的。你让我跟着你啊，起码……起码等上了岸，再杀我不迟？”

古母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她已经不再正眼看自己的亲生女了，表情是谄媚的、无情的、算计的。

“好了，今天先玩到这儿吧，还有正事要办。”

凤爷歪了一下头，指了一下阿正：“处理一下。”

阿正会意，大步走上前，一把拎起秋光，重拳出击，在秋光最柔软的腹部狠狠来了一下，秋光都来不及叫出声来，便蜷着身体倒下去了。阿正麻利地自腕上拉出一条绳，将秋光的双手反剪，绑了起来。这一套动作像是事先排练过几百次，娴熟程度令杜春晓险些要喝彩。

“这对神通母女呢？”收拾完秋光，阿正又点了点古氏母女。

凤爷摸了摸鼻子，突然抬头看着杜春晓：“杜小姐，如果我不动她们，你能不能跟艾丽丝帮我个忙，别让她们搞鬼？”

“唉，我可没答应要入伙。”杜春晓也学着他的样子耸一耸肩。

艾丽丝在悄悄冷笑，那意思仿佛是对杜春晓讲：“现在开始，我们真是一条船上的了。”

“你有的选？”凤爷的右手食指，滑到了扳机上。

杜春晓长叹一声：“这可真真正正是上了贼船了呀……”

“拜托了。”凤爷把自己的枪塞进了艾丽丝手里，然后点了一下杨威和李志森，“两位升了官儿的，跟我来。”

杨威与李志森互看了一眼，没有反抗。

“嘿，等一下。”杜春晓又举了一下手，“您带上我吧，我想到外头吹吹风；这儿就让阿正留守，你更放心不是？”

凤爷愣了一下，随即点了头。

“各位，待会儿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