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春,但山上寒气重,院中还有些许冰雪残留。李元松坐在轮椅上,面目避在阴影下,身体晒得暖。
“我的鸟呢?”李元松问。
屋里走出一少女,身穿嫩黄连衣裙,肩头落着一只金丝雀。她抖抖肩,那金丝雀就飞落在李元松头上。
这两年李元松日益衰老,现在头发已然银白,且不剩几根了。可那金丝雀还是衔着发丝稍作调整,才在李元松头上坐下。
这时突然响起叩门声。
“进吧!”少女说道。
进来在前的是两个西装青年,后面领着几个孩子。
“又来了。”少女不满的嘟嘴。
“见过老祖,见过雀儿姑姑。”西装青年中个头略高的是林彬,族长助理,正是他打的招呼。
个头偏矮的那个是李氏族长,李无生。故而,只是略微点头示意。
“雀儿,你出去。”李元松说道。
唤作雀儿的少女一伸手,那金丝雀就落在她掌心。而后,她便面带不满的离开了。
李无生和林彬稍稍让开,几个孩子就走上前,齐声喊:“孙儿见过老祖。”
李元松点点头,就一个个打量过去。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站着还有些摇晃。这些孩子都生得不错,脸上有些许慌张。
“这是我侄儿,年纪最大,先来。”林助推了一下男孩。
那孩子叫林海,显然有备而来。
“我叫林海,十岁,我爸是……”
“你父母都资质极佳,想来你也不错。”李元松一招手,林海就站在他身边。
其实,李元松已经活了二百多年了,自己岁数都记不清了,上哪能想起来林海父母资质如何,不过是看在林彬面上。
又有几个孩子介绍完,李元松一个没有眼缘。很快,只剩下最小的那个孩子。
那是个女娃,柔软的头发略微带卷,脸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严肃。
“我叫李星星,我……”女娃抿着嘴,不说话。
“怎么了?”李元松问。
李星星摇摇头。
林助又说:“星星,别怕。”
李星星还是摇头,脸上更严肃了。
按理来说,李星星这个年纪不该来,可她父母地位不一般。
“怎么了?”李无生皱眉。
“我要上厕所了。”李星星说着,眼见裤脚滴下水来。
林彬当即脱下西装,垫在李星星脚下,免得脏了李元松的院子。
李无生则是叹了口气:“老祖,晚辈思虑不周,扰了您的清静。”
李元松瞧着李星星还是一脸严肃,突然大笑。
“你为什么不哭?”李元松问。
李星星歪头,说:“尿裤子是很严重的事,不能哭。”
“好了,就这样吧。”李元松摆摆手,“林海留下,女娃换身衣服再给我送回来。其他孩子的前程不在我这,就此作罢。”
“多谢老祖。”李无生说完就要走。
“下次来的时候,把青海家的也带来。”李元松吩咐。
李无生一时想不起来,没有应声。
“十多年前,他还抱着孩子来拜见我。”李元松又说。
一旁的林彬想起来了,说:“老祖记差了,那是李清海的外孙。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外孙?若是还没有启蒙,就带过来看看。”
“诶。”林彬应声。
众人出来后,正看见雀儿就等在门外。
“留了一个?”雀儿问。
林彬举起李星星,说:“这还有一个,等我收拾好了再送过来。”
李星星看见金丝雀,笑着伸手要抓。
雀儿不客气的给了一巴掌,那有点肉肉的小爪子一下就红了。星星也不哭,一脸严肃的看着雀儿。
“这孩子一定记仇。”雀儿说完,转身就回到院子里。
沿着山路往下走几步,那些孩子的家人都焦急的等着。他们看见孩子出现,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失望。
只有一个白发少年看见李星星,一下子露出阳光般的笑。
“发达!”李星星也很开心。
被唤作发达的少年接过李星星,高兴的转了个圈。
“星星被选中了,你带她回去换身衣服再送回来。”李无生吩咐。
发达是白狗成精,嗅觉超群,很快发现星星身上的异味。
“哇!”发达惊呼,“星星不愧是小屁孩!”
发达抱着星星下山,又跑又跳,颠得星星直乐呵。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林彬回头看看山顶的院子。
“听说,老人熬过冬日苦寒,就能在春天多活好些时日。”林斌说。
李无生只是点头,心中却不已为然。
当今灵气日益稀薄,无数人认为末法时代已经来临。李元松老祖活了二百三十九岁,是千年内修灵界最长寿的。可是今天开春,灵气骤降,老祖可能熬不过这一灾了。
雀儿进院子,没看见李元松,只见林海站在屋檐下不言不语。
“傻了吧唧的。”雀儿也不避着林海说话。
她进屋,搬出一红木大箱子,放在屋檐下墙角边。打开箱子,底下是一床被子,上面搁这几本书。
“过来。”雀儿招手唤林海。
等到林海走近,她撅嘴示意孩子在箱子里坐下来。林海个高,好在瘦,只要稍微蜷起腿。
雀儿满意的点点头,说:“正好。你这几天就睡在箱子里,把那几本书都看过,最好会背。”
箱子里衬着皮草,又有被子,不会冷,只是怎么也不算舒坦。来前父母早有叮嘱,林海只是乖乖点头。
林海天资聪颖,一目十行,只一下午就看完一本。
待到快要日落,林海才搁下手中书。这些书内容晦涩难懂,他只能勉强记下。
眼看天色渐黑,雀儿出来。她手提一竹制鸟笼,上面罩着一层黑色薄纱。
“小希同学,开灯。”雀儿说。
“好的,主人。”
廊下亮起一串暖黄的灯带。
雀儿把鸟笼挂在廊下,肩上金丝雀就飞进去。然后,她捏着裙摆转圈,也变成一只鸟雀飞入笼中。
“小屁孩,帮我们把帘子理一下。”笼中传出雀儿的声音。
林海连忙起身,把鸟笼上掀起的黑纱全放下。
等到第二日早上,林海才又看见李元松。
“老祖。”林海唤道。
到底是孩子,一个人面对完全陌生环境,林海开始变得怯生生的。不过,昨晚没有哭,也没有不敢睡,李元松已经比较满意了。
一桌子早饭,林海只敢吃靠着自己的那盘包子。
这时,还未见到人,就听见脚步声和孩子笑声。推开门进来,正是发达送李星星过来。
李星星太过年幼,发达有意留下照顾。但元松老祖自有规矩,直接下了逐客令。
等到发达一步三回首,不情愿的离开。雀儿又取一副碗筷,给李星星盛一碗甜粥。
“来,喝甜粥。”
李星星看着发达消失,依然面带沉静。这出乎李元松意料,她远超同龄人的镇定,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勇气。
李星星专心致志的喝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林海听得心烦,悄悄皱起了眉。
“林海你照顾他,要把书念给她听。”李元松吩咐。
林海连忙应声,又说:“我一直想要个妹妹,就像星星一样。”
“呵。”雀儿嗤笑。
十岁,虽年幼,但已经略通人事。林海能感到雀儿的恶意,甚至隐约明白其中缘由。但他只能装作不懂,怯怯的朝雀儿笑。
林氏一族依附于李氏,总难免有意巴结,让人看笑话。
多一个人,也只是在廊下多放了一个稍小的红木箱子。只有一日三餐,二人能进屋,和老祖一起用餐。
就这样过了两日,林海与李星星也只能算是相识。问题在于李星星,除非必须,她不主动与人攀谈。她就像一个看破红尘的老者,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我猜她的世界里没有芭比娃娃。”雀儿说。
李元松并不知道芭比娃娃,但能猜到是一种玩具。他没有搭话,低头翻看巴掌厚的册子。
最开始是画像,古法工笔画,神韵犹存;然后是好些张西方素描和油画,十分写实;再然后就是黑白照片,最后是彩色照片。
谁也说不清,临死是什么感觉。但现在,李元松知道了。
枉活二百多年,父母妻儿均已离世,只剩下这一册子。可翻看来,每一张都蒙上了雾,分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