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土之三邦方——夷方、林方、危方(下危方),近来频频延迟或干脆拒绝向我中商上贡、纳助与献享,是否要再派人前去催促。”胶鬲躬身向前,向商王受请示道。
商王受闻言,微微眯起双眸,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沉思片刻后,并未立即作答。
……
夷方,亦被称作人方或尸方,乃东土方国中的翘楚,部族人口繁盛,疆域辽阔。
自晚商时期以来,其势力逐渐壮大,与商王的关系亦时好时坏。
至纣王在位之时,夷方部族中最强的几支更是与商人频发战事,战况惨烈。
林方与危方,其地域与夷方相近,不过疆域面积、人口数量均稍逊一筹。
大邑商对臣服的诸侯,实行着一套独特的类似于税收的制度,名曰“贡、助、享”。
其中,“贡”如统一税,诸侯、方伯来朝上贡时,有既定之例与标准,非特殊情况,不得轻易更改。
而“助、享”则如同变动税,其数额与种类,皆需根据当地之灾荒丰歉、土地肥贫,或是商王的需求与意愿而定。
譬如,商王会突然要求某地的方伯首领进献珍贵的大龟甲、牛羊、海鱼,甚至是灵秀的巫女,以满足临时之需。
……
“三邦方此举是藐视中商,这等风气绝不可助长。”
商王受缓缓说道,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首的飞廉见商王受并未直接回应胶鬲的请求,似乎对胶鬲提出的办法并不满意,于是会意地接着道:
“三邦方不仅拒绝上贡,还蓄意堵塞道路,抢夺途经该地的商队,致使商人损失惨重,其他方国也无法及时将粮食转运至王畿,严重影响了沬邑钜桥廪仓的新粮收储事务。”
商王受皱眉道:“如今各处干旱,中商粮食依赖东土,而三邦方地处东土主道的险要位置,必须完全臣服于中商,否则遗患无穷。”
飞廉根据己掌握的信息,又补充道:“三邦方之事切不可小觑,据说其首领均已公然称王,此等行径实乃大逆之举。”
“公然称王?”
飞廉身侧的费仲吃惊道,“除了西土的周伯昌,东土的小邦也敢如此张狂,公然称王?”
胶鬲在听了商王受与多位心腹的谈论后,思索片刻,重新提议道:
“臣将派人前往三邦方,命其首领去掉王号,立即来我中商朝贡。
此外,助和享的份额提高至以往的三倍,以示惩戒。”
商王受微微点头,沉声道:“可命人传令,其首领若不立即前往中商进贡,余将亲率王师荡平三邦方,以彰王风。”
在场的人都明白,其实三邦方是否选择来进贡,结果早就注定了。
因为商王受在攸地停留的时候,就已经下决心要征伐东土。
只是现在三邦方不来朝贡,正好给了商王一个出师有名、对王邑的商族人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和借口。
自北土赶来的费仲也呈报了自己管辖的守邑运往沬邑的物资情况。
商王受听后,淡淡道:
“北土到底不如东土,所得之物甚少。”
下首的人默然,费仲更是大气不敢出,头埋得更低了几分。
商王受继续道:“营建沬邑的宫室、廪台耗费无数,守邑乃至北土的进项不足,终究是要靠东土进贡来支撑。”
大庭内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说起北土各邦蛮荒贫瘠,远远不如东土的物产丰饶,对商王受的决策表示赞同。
商王受静静地听着下首之人的迎合之词,既不阻止,也不直接回应,只是轻轻抬手,示意站在附近的卣小臣走过来为他手中的酒爵添酒。
卣小臣领命上前,手法娴熟地为商王受斟满了酒。
等卣小臣添酒完毕,商王受一手执着酒爵分酒,轻轻抿了口酒。
酒液入口醇厚,令他眉头微展,脸上露出了一丝惬意的神色。
另一手则闲闲地拾起几枚被特意加工过的牛距骨,手指灵巧地将它们在空中抛起,然后迅速接住。
牛距骨在他的指间跳跃、翻转,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过程类似于现今部分地区的嘎拉哈、羊拐等游戏。)
他的眼神专注而敏锐,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抬眼望向远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决策。
下首的胶鬲、飞廉、恶来等人见状,都不敢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等着商王受继续开口。
“近来王畿内有何值得一说的事?”
商王受说着,又端起酒爵嘬了一口,脸上的红晕更添了几分。
飞廉与费仲平时关系不错,他听出方才商王受话中的微微不满之意,又见费仲额头直冒冷汗,依然呆若木鸡地站着,有心相助,便提示道:
“听说费仲在王邑参加了小王册封昜伯峟的飨宴?”
“哦?说说看。”
商王受平静的脸上起了一点变化,显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费仲连忙道:
“臣的位次在飨宴的角落里,故而未见席间全貌,不敢说看得足够真切。”
商王受挥了挥手,示意费仲只说谁在册封仪式和飨宴上最高兴,尤其是跟小王挨得最近,又交谈甚欢的。
费仲想了想,回答说:
“除了昜伯峟外,以比干和箕子等王邑旧人与小王最为亲近。”
“王邑的旧人么......哼。”
商王受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几分不悦。
接着,他问费仲参加小王飨宴的王邑贵族们对王师准备征伐东土是什么态度。
费仲闻言,心中一紧,但还是如实回答道:
“比干和箕子等人自是反对出师,比干还当众说王对族人们不管不顾,只知道在攸地田猎取乐。”
商王受听完费仲的话,猛然拍案而起,脸色瞬间通红,双目睁得滚圆,怒不可遏地大喝道: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整个大庭都仿佛为之颤抖,空气中弥漫着压抑至极的气氛。
众臣见状,皆噤若寒蝉。
商王受环视了一圈,嘴角勾起冷笑,道:
“旧人们当真以为余将退位,欲使子聖代行王事?”
原来,商王受让太子聖代为册封诸侯,实则是他以退为进的一计。
他故意营造出一种自己要退位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平时伪装得很好的贵族反对者放松警惕,不再有所顾忌,从而充分暴露出来。
这样,商王受就能更好地看清哪些人心怀不满,以便他更好地清除反对者,巩固自己的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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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遗址中,发现多件刻有铭文的牛距骨。
这些牛距骨,普遍被认为是商王曾经使用过的博艺游戏器具,或是在宴饮斗酒时的辅助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