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是现今人类帝国最强大的改造战士,传说他们能仅凭握力将阿斯塔特加强过的头颅捏成碎骨和脑浆的混合物。
这当然是巢都流传的另一个未经证实的流言,但当狄奥多西势大力沉的一拳落到阿泰尔脸上时,赫利俄斯确实担心阿泰尔没有头盔保护的头颅是否会被打碎。
一声闷响之后阿泰尔踉踉跄跄地后退。
他的脑袋毫发无损,只是因为重击稍仰。但他的神识被打散了,仅凭身体的本能还让他在平衡边缘游移。他的手臂往前伸,但就算加上卫士长戟的配重依旧不能阻止他往后倒。
他摇摇晃晃地后退、后退。终于,在赫利俄斯警惕而困惑的目光里,他的小腿撞上了房间一边那张简易床铺的床沿。
一整个着甲的巨大身形倒了下去。
在木制结构自制造后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尖叫中,一节原来是床脚的木头崩到了赫利俄斯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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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几乎杀了他。”
赫利俄斯谨慎地靠近,将手放到躺下的那人的胸前。在感受到坚硬甲片下的身躯正平稳地起伏后,他对身后的人说。
明白那时情况有多么不明朗并且危急,所以他没法责备狄奥多西。但是目睹一个与他们如此相似的生物被无情地击倒依旧让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点委婉批评的意味。
黑甲禁军轻哼一声作为回应。
“你认为他真的活着吗?”
“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
“你被选中成为这么一件危险事物的看护者,却对他一无所知。我无法评价这是一件祸事呢,还是幸事。”
“愿闻其详。”
黑影无声地飘到床边,视线下移到那具仰卧在已经只剩下变形床垫的床上的身体上。寄宿在阿泰尔体内的那个未明怪物因为那一记重拳停止了活动,从任何角度看,都只有一个年轻的禁军昏昏沉沉地躺着。
“在你之前,我是他的看守者。”
赫利俄斯看着狄奥多西一身黑色的盔甲,仔细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他来自影牢。”
影牢,或者暗影监牢(Dark Cells),是一座位于皇宫地下的阴森牢房。
在这间规模庞大并且隐秘阴森的囚牢中关押着无数恐怖造物,里面每一件事物如果逃脱都有可能对皇宫、对帝国、乃至对整个银河系造成不可言喻的灾难。
囚笼的看守需要比关押其中的囚徒更加凶恶才能承担他们守望的职责。影牢是这样,影牢的守卫们也是这样。在过去的数十、上百的世纪中他们出色地捍卫了影牢的安全,将危险镇压在地表之下。
他们是影牢监(Shadowkeepers),身穿黑色铠甲,以鲜红护肩和红缨作为标识。
狄奥多西毫无疑问是他们中的一员,但他的个人标识是绝对特殊的。
他全身的装备都是黑色的,没有一丝曾经耀金的色泽,连嵌在甲片上的宝石也是无光的深色,就像黑曜石一样。他的头盔顶部垂落着一簇黑色的鬃毛,让他看上去更像潜伏于阴影的监察官而非监视阴影的看守。
“我可以猜测他是非常特殊的收容物。”
“是的。”阴影说,“并且他属于最危险的那一批。”
“可你让他离开了那里。”赫利俄斯望着那两点猩红的视线,谨慎地选择用词,“为什么?”
“瓦洛里斯使你从守望皇宫的职责中抽身,转而来陪伴一个披着我们同类外皮的怪物,年轻的禁军啊——为什么?”
短暂的沉默又一次笼罩了房间,然后赫利俄斯低下头表示顺从。
“我明白了。”他说。
他不是朝向他的同伴俯首。他们之间或许有资历的差别、职务的差别,但他们间没有实质上的身份之差。万夫团中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唯有一人能凌驾在他们上面,命令他们,驱使他们,支配他们。
所以他的调令是帝皇的旨意。阿泰尔的释放,也是。那么就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唯遵祂所愿。”
赫利俄斯以敬重的姿态如是说道。
“如此,甚好。”
狄奥多西淡然地点点头,视镜像是无意地扫过赫利俄斯身上那些比起哨戒军的蔚蓝更接近紫罗兰色的标识宝石。
“命运终将使其所需的齿轮皆有所归。”
他叹息一声,意味深长。
“我听闻,你曾在披挂金甲的第一日询问此事,为何你的宝石色度与同僚相异。现在你可知其缘故了。”
“请解释。”赫利俄斯不安道。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狄奥多西道,经过头盔过滤的声音像播音器一样听不出情感起伏。
“你被任命为他的天鹰盾了。”
赫利俄斯忍不住露出吃惊的神色。他正附身摘去阿泰尔头上破损的头环,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动作也不由为之一滞。
蓝紫色宝石折射出盈盈光芒。
在他身上象征皇庭的尊贵紫色标识出金之守护者——天鹰之盾,禁军中一个特殊的部门,通常由禁军中阅历丰富的勇者和冠军承担,旨在保护那些将对人类有重要作用的人物。被看护的凡人往往在最初面对他们的保护者时恐慌失措,因此执行此种任务的禁军学习如何表达善意。
但赫利俄斯没有想过他会成为其中之一。他并非冠军,也还未能再更严酷的战场上展露他的勇猛。他本以为他会加入惧惩军,成为代帝皇降下神罚的勇士。成为相对温和的天鹰盾……与他的风格并不一致。
“为什么?”他问,“一名禁军需要天鹰盾来保护?”
如果他是真正禁军,那他不需要天鹰盾来保护。如果他是人类的敌人,那他也不需要天鹰盾保护。
赫利俄斯不会质疑帝皇的旨意,但确实开始好奇在帝皇的构想里,阿泰尔究竟是什么定位。他被释放意味着危险程度降低,已经不需要被严格管控;身披金甲的外观,说明他被期望成为禁军的一员,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
赫利俄斯原本猜测他是一件武器,在日后会成为与大敌交战时制胜的关键。可安排天鹰盾又意味着他本身脆弱,不能独自面对这世界的恶意。
这样的安排是全然矛盾的。
“并非保护。是指引。”狄奥多西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作为一个典范。”
“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吧。古泰拉时期,古代欧罗巴地区一位生物学者人工孵化了一批鹅蛋。哦,鹅,是一种古泰拉原生鸟类,刚破壳就能满地走。据说它们长着天使那样的翅膀,攻击力在鸟类排行中就和圣吉列斯在原体中一样。”
“那位学者是小鹅破壳而出时看到的第一个生物,他发现无论他走到哪里,那些幼鸟都紧紧地跟随着他。”
“他研究了这种现象,发现初生的小鹅会跟随它们最先看到的活动物体,而充当这种活体的除了小鹅的母亲之外,人或者其它无生命的活动物体也可担当此任。并且从这以后,幼鹅就被刻印下它们最初所见的活体的印象。”
“我听说过这事。”赫利俄斯接道,“古代典籍称之为‘印刻效应(imprinting)’。”
“印随现象,第一印象。”狄奥多西点头,“与条件反射不同,这种印刻是不可逆和不易消除的,固定行为模式在形成后将会保持终身。”
“而且不依赖于强化过程,成功与否只看在效应形成的敏感时期这种铭刻作用是否生效。”
“正是。而他醒来后第一个遇到的活物是你。”
“且慢。”赫利俄斯皱眉,“我记得这份记录分明是描述古泰拉生物习性的。”
“对人类也一样适用。人类在社会和文化中也有对于归属感和认同感的追求和需求。就比如会倾向于跟随自己所熟悉和喜欢的群体或个体,模仿他们的行为和价值观。即所谓的从众。”狄奥多西发出一声阴森而干涩的笑声,“而且,我何时说过他是人类?”
不管阿泰尔是不是个人类,是否曾经与人类之主为敌,赫利俄斯知道了他将会模仿自己,在这种影响的潜移默化下成为真正的禁军。
只要在这段印刻的关键时期不被干扰,未被打断。
这么比喻有点奇怪,但在此期间他可能需要像鹅妈妈,不对,是像圣吉列斯庇护他的天使子嗣们一样,将阿泰尔引领并保护起来了。于禁军们而言,除了天鹰盾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形容来简单地概括此项职责。
影牢禁军无声地离开,像一团阴云飘出房间。赫利俄斯则寻思着,想赶在阿泰尔醒来之前给他编写一个合理的的身世。真实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让阿泰尔确信。
十分钟过去了,阿泰尔没有动静。
一个小时过去了,阿泰尔依然在沉睡。
他编得很快,但阿泰尔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看来狄奥多西那一拳把他打得太狠了。赫利俄斯耐心地守在他身边,恰如一只看护巢穴的鹰。
四个标准泰拉时后,阿泰尔呻吟着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