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棵黄皮果树

玉玉的院子里有两棵黄皮果树,大的叫小黄,小的叫小果。

玉玉这一家的小主人,留守儿童,从小由爷爷奶奶照顾,住在她们家隔壁的是美美,也是留守儿童,两人的关系非常好。

而且美美家也有三棵黄皮果树,美美没有给它们取名字,暂时就用小甲小乙小丙来代替。

玉玉和美美的家庭条件并不好,她们小的时候没有漂亮的洋娃娃,也没有好玩的毛绒熊。

两人最大的乐趣就是荡秋千,她们的秋千非常简陋,是由一条粗麻绳和一个白色的猪饲料麻袋组成的。

每次两人都会来到黄皮果树下,仰头寻找合适的枝干,把麻绳扔到选好的树干上,控制好高度,在麻绳的两端绑在麻袋的两端上,这样,就完成了一个简单的秋千。

夏天,当家里的大人都在田地里辛苦收稻谷的时候,做为孩子的她们只能一个人在家,饿了就自己打半碗白米粥喝。

每次喝完粥,两人都相约到院子里的黄皮果树下荡秋千,小小的孩子脸上充满笑容,没有任何忧愁。

她们一玩就能玩一下午,直到家里的大人回来叫她们吃饭才高高兴兴的跑回各自的家。

小黄因为长得高大,枝干粗壮,一直是玉玉用来荡秋千的首选。

小果看到小黄被小主人用来荡秋千的枝干被粗糙的麻绳磨破了皮,很是害怕,生怕有一天小主人会在它的身上荡秋千。

“小黄,你不疼吗?”

晚上,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小果的枝叶悄悄地向小黄靠拢。

“当然疼了,但是如果小主人能开心,那也值得了!”旁边的小乙呲牙咧嘴的回答道。

小乙并不是美美家最大的一棵黄皮果树,可是它却是距离小黄最近的黄皮果树。

美美为了能和玉玉玩特地选择在小乙身上绑麻绳,所以小乙身上也被麻绳磨破了皮。

小黄晃了晃树枝:“只要小主人能开心这点疼不算什么。”

小黄说完,看了看小果那瘦小的枝条,鼓励它道:“小果,你也要快点长高,要不然小主人都不去你那里荡秋千了。”

小果一想到小黄身上被麻绳磨破皮的样子,忍不住抖了抖青色的树叶:“不不不,我才不要!”

后来,怕疼的小果每天只长一点点,看起来永远瘦瘦小小的,玉玉果然没有在它身上绑过秋千绳。

日复一日,小黄的树枝因为经常被麻绳磨破,树枝上深青色的树皮逐渐被打磨干净,变成嫩黄色。

再后来,玉玉和美美上初中了,这之后她们再也没有荡秋千,也很少再来院子。

院子平静下来,再也没有了曾经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声,只剩下风抚过树叶的“唦唦”声。

小果也不再害怕小主人会在自己身上玩荡秋千,不知不觉间它已经长得和小黄一样高了。

念了初中后的小主人越来越懂事了,她经常会帮爷爷奶奶干活,一到夏天,她就跟着爷爷奶奶去收稻谷。

夏天,也是小黄和小果最期待的时候了,因为每当这时候,就是它们黄皮果树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小主人也会在忙完了的时候来院子里看望它们。

而玉玉小时候的玩伴美美已经被她的父母接到了外地念书,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应该很难再相见了。

念初中的小主人每当夏天收完稻谷回家后都会来院子里,爬到黄皮果树上摘成熟的黄皮果吃。

黄皮果酸酸甜甜的,小玉玉很喜欢吃。

每次看到小主人吃着自己辛苦一年结出来的黄皮果后脸上满足的笑容,小黄和小果就很开心。

小果也终于明白,比起身上的那点小疼,能让小主人开心它才会感觉自己真正被需要。

于是,之后的小果每年都会努力的开花,结出黄橙橙的果实。

只是念了高中后的玉玉离家很远,每个月也只能回家一两天,好在她放暑假的时候能赶上吃黄皮果。

大概是心里还有盼头,小黄和小果依然没有放弃生长,可是它们发现,它们长不高了,叶子也没有以前那么青了。

即使每年它们都在努力的从泥土中空气中获取养分,可来年暑假,它们结的黄皮果却越来越疏。

又是一年暑假,看着自己那大小不一青黄交接的果子,小果的心里很难过。

它们终于意识到,原来是它们正在逐渐老去。

而它们旁边的小甲小乙小丙,看起来比它们更加无精打采。

因为它们最喜欢的小主人美美已经十年没回来看过它们了,刚开始小甲它们还在安慰自己,过不了多久小主人就会回来。

所以刚开始那几年,小甲它们依然每年都和小黄它们一样,努力的从根本运输着养分,开花,结果。

可是,无论它们每年结的黄皮果再大再甜,也没有等来采摘黄皮果的人。

小乙看着自己努力了一年好不容易结出来的果实,最后只有几只麻雀肯光顾。

再看看隔壁的小黄和小果,它们的小主人虽然没有天天来看它们,可至少每年还能来几次。

不知道是不是郁结于心,小乙最后还是没能撑住,原本墨青色的树叶渐渐地枯黄,不再有新叶出现。

小甲和小丙虽然还活着,可树叶也是耷拉着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小黄和小果看着逐渐枯萎的小乙,很是伤心,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再后来,小甲也没能等来它们的小主人美美,而是等来了美美的奶奶,和一把锋利的锯子。

小甲和早就枯死的小乙,就这样,在小黄和小果的眼皮子底下,被美美的奶奶锯掉了。

还带来了挖掘机,把它们的根也给挖干净了。

听着同伴们痛苦的哀嚎声,小黄和小果却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另外两棵黄皮果树被人锯成无数段拉走当柴火。

最后,美美家的黄皮果树只剩下小丙这一棵独苗苗了。

小丙是距离小黄和小果最远的树了,它也是美美家三棵树中最小的一棵树。

如此,又过了一年。

原本小甲和小乙生长的地方,盖起了一栋小楼房。

那是美美的新家,时隔多年,曾经那个软软的可可爱爱的小主人她终于回来了。

而原本眼睁睁看着自己两个哥哥被锯掉,半死不活的小丙,看到自己的小主人,一天的功夫,又变成了曾经精神抖擞的样子。

美美看到小丙也很开心,伸手抚摸着小丙这些年历经风霜的皮肤,仿佛在无声的安慰它。

看着这一幕,小黄和小果也很为小丙开心,可是已经被锯掉的小甲和小乙却再也见不到它们日思夜想的小主人了。

正当小果和小黄感叹时,它们的小主人玉玉也恰好里到了院子里。

还是那个院子,还是那两个人,可却已经是物是人非,曾经天真无邪的两个小主人,已经长大了,而曾经她们一起荡秋千的树也少了两棵。

一切的一切都变了,她们的心境也变了。

曾经有无数次的思念,也早就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美好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小时候最好的玩伴,十二年后再见,也只是互相沉默地对视良久,最后礼貌又疏离的朝对方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说任何一句话,看起来无比陌生。

在美美转身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们曾经的美好童真友谊,如玻璃般破碎,再无修复的可能。

“小主人和美美不是最好的朋友吗?美美离开的时候,小主人还总是念叨着她。”看着没有半点交流,仿佛陌生人般的两人,小果很是不解的问道。

小黄看着天空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悲凉和无奈:“唉~时间,真的会吞噬掉很多东西……”

“小黄,小果,我要走了。”玉玉来摸了摸小黄又摸了摸小果,语气淡然又透露出对未来无限的期待。

喔~原来,今天小主人不是来看它们的,而是来跟它们告别的呀。

尽管小黄和小果有满心的不舍,也只能默默地留在原地看着那道青春活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它们眼前。

这一年玉玉要上大学了,她在填志愿的时候,她填了北方的一个学校。

从南到北,两个不同的地域,风俗习惯,风景美食也有很多差异,在南方呆惯了,玉玉想去北方看看,所以她填了北方的学校,并且成功被录取。

这次来和小黄小果告别也是因为学校将要开学了,她要远离家乡,去到外地上学了,以后,她不能经常回来看它们了。

自从玉玉离开后,小黄和小果也没有精神气,看起来和当初的小甲小乙小丙它们一样,无精打采的。

尽管小丙经常安慰它们,小黄和小果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树叶也开始泛黄掉落。

玉玉后来的两年里,小黄和小果再也没有结过一次成熟的黄皮果。

每当隔壁的小丙开花的时候它们也开花,只是不同的是,如今有了美美陪伴的小丙每年都能开满淡黄色的小花,香气扑鼻,吸引了大批蜜蜂采蜜。

反观小黄和小果这边,花开都稀稀疏疏的,连蜜蜂都不愿意来它们这采蜜。

两年里,小丙每次结出的果又大又甜,得到了美美不少的夸奖。

这回轮到小黄和小果羡慕小丙了,毕竟它们已经两年没有再见到它们的小主人了。

又是一年,黄皮果成熟的季节。

“唉~这两年的黄皮果长得又小又疏。”一个老爷爷拄着拐杖站在小黄面前,一脸可惜地说道。

这是玉玉的爷爷,如今八十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玉玉的爷爷,也就是原本种下黄皮果树的人。

“主人头发都白了,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一开始看到老人,小黄和小果没认出来,直到听到对方一如当年说话不紧不慢稳如泰山般的声音才认出这是它们的主人。

小果摇了摇树枝,枯黄的树叶“哗哗”的掉在了地上。

老爷爷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小果,上下看了看它,很开心:“都长那么大了呀。”

年轻的时候太忙了,种下这两棵黄皮树后他就没有来看过它们。

如今,老了,干不动了,家里的几亩田也分给了亲戚种,空闲下来,他才有时间来院子里看看这两棵树。

之后,一有时间,老人家就喜欢搬着一张小板凳在两棵树下坐坐。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对着两棵黄皮果树讲述着自己这大半辈子的经历。

小黄和小果很喜欢听主人讲的故事,说的精彩片段,它们还会给主人鼓掌,树叶拍得“哗啦啦”的响。

也许是有了主人的陪伴,小黄和小果逐渐恢复了精神,不再为见不到小主人而终日郁郁寡欢。

果然来年,它们的果实长得很又多又大又甜,一眼望去,金灿灿圆滚滚的,很是喜人。

小黄和小果很开心,都觉得是因为主人的陪伴让它们重新有了希望。

可是它们不知道的是,与其说是老人陪伴了它们,更应该说是它们陪伴了老人。

自从玉玉去外地上学以后,玉玉的父母也很少没回来看过老人了。

可能是年轻的时候干了太多体力活,现在老了,腿脚不利索了,老人也不知道去哪里玩,不知道找说聊天,家里的电视机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如今科技发达,电视机也不再是曾经的黑白电视,换成了液晶电视,还连上了家里的网络,老人家根本不会开。

玉玉的奶奶也在一年前去逝了,现在的老家,只剩下这个被时代遗弃的老人,孤零零的守在这里。

老爷爷这一年里唯一的乐趣也只能是在两棵黄皮果树下讲讲自己年轻时的事情了。

他们都是被这个时代遗忘在角落里的人,相互慰籍。

所以,如果哪天你看到一个老人一个人对着没人的地方兴致勃勃的嘟囔着什么的时候,请不要嘲笑他们。

因为,他们都是被时代抛弃的人,满心的话却无人倾听,你以为他们疯疯癫癫,却只不过是他们在平凡的日子里寻找那么一丝属于自己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