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一个紧急电话打破了黑夜的宁静,村支书二星揉着惺忪的双眼从里屋走出来,步履有点踉跄。晚上他的手机开飞行模式,任何人也打不通,但家用电话24小时开着机。
谁呀?也不让人好好睡觉……二妞娘的埋怨声不断。二星拿起电话,“二星,我动不了啦?天旋地转地晕,恶心想吐。”一个苍老的声音虚弱地说道。二星仔细地听着,“五婶子吗?”那边已没有反应了,二星一边招呼:“二妞娘,别睡了,穿上衣服跟我走,咱五婶子不得劲呢!”说完就拨打起县医院的120电话。
听到“五婶子”这三个字时,二妞娘“咕咚”一下子从床上爬下来,二星五婶子(她长得非常高,一米七一,脚丫穿四三码,所以大家都尊称她大脚奶奶)今年已经八十四了,是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在星星小学教了半辈子,身体硬朗得很。
她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在外地上班。大脚奶奶的交际圈子都在星星村里,这里有她的好闺蜜,有她的好同事,她怎么舍得离开这片故土呢?她平常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只是血压高,每天坚持着吃药,也没出过事呀,五婶子今天这是咋回事呀?二妞娘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二星开着他的小蚂蚁飞也似地向后街驶去,到了大脚奶奶家,伸手不见五指,“五婶子,五婶子”二星两口子着急地呼唤着。
“二星家,我在这里。”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西屋里传出来,二星大踏步地奔去,他对这个屋最熟悉,十年前他带着村上的几个人给老人换的顶,给老人盘的炕,给老人的所以电的线路全部换了一遍。
他开开电灯,看到老人的脸煞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二星年青时候学过一点医学,根据老人的症状可能是脑出血什么的,这种病最怕动,只能躺着。
这时候,急救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越来越近,紧接着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四个大白进了屋,其中一个展开担架,二星帮助他们把五婶子架上去,有些村民听到了动静也来了,二星让二妞娘准备一些日用品,拉着四星进了急救车。
大夫从急救室里走出来,“脑部少量出血,亏得你们送得及时,处理方法得当,要不后果不堪设想,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已经输上液,目前先止住血。”
二星长长舒了一口气,大脚奶奶是他的老师,教了他整整五年,小时候也没少抱过他,感情特别深,如果有一点闪失,怎么跟他的家人交待。
二星与四星走进急诊室,把大脚奶奶推回病房,二星让四星密切关注着老人,他得通知大脚奶奶的儿子岳校长。
岳校长遗传娘的基因,打篮球的大高个,小时候严厉的娘培养出来一个出色的大学生,也是星星村第一个,学成毕业后也没回来,留在了本校,经过多年的努力熬成了一所大学的校长,非常有出息,也是大脚奶奶引以为傲的资本,不知道在多少人面前夸过海口,儿子一个月挣多少钱,羡慕得别人眼球都快掉出来了。
可如今所有人也不羡慕她了,儿子怪有出息,一年只在春节回来在家待上一天,住上一晚就早,这么大的校长日理万机,大脚奶奶也理解,从不拖儿子的后腿。
这时,天已经大亮,东方出现了一道鱼肚白,“二哥早,我娘怎么啦?”岳校长接到二星的电话,焦虑地问道。每次回家就嘱咐二星多往娘这边跑跑,每天中午必给娘打一个电话,平时没少做了工作,也让自己亲戚做过娘的工作,可老人就是不跟他们在一块住。
岳校长也是个大孝子,对娘的话言听计从,只得央求左邻右舍以及二星帮衬着老娘。“现在没事了,脑部出了点血,你不用担心,医生说输上几天就没事了。”
听到娘住院了,岳校长放下电话,跟家里人报备了下,马不停蹄地去车库提车驱车往老家赶。
岳校长走高速,开了将近六个小时的车到达医院,看到二星哥两眼红肿,便让二星哥和四星哥回家休息。二星叮嘱了他几个注意事项,便同四星叫了一辆出租车。
四星一坐上车,靠在后座上,如雷的呼噜声打起来了,二星心里有事,他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前几天年近七十的的老杨头媳妇半夜肚子疼,两口子只有一个儿子杨明在深圳打工多年,娶了个当地的姑娘,倒插门了。一年一年地不回来,平时没少往家邮钱,老杨头夫妇俩头几年还去看望儿子,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也不愿跑这么远了。
两口子有两个交通工具,一个是老杨头退休后经常去钓鱼的座骑——摩托车,一个自行车,黑灯瞎火的,老杨头不敢动摩托车,他推起自行车,准备去离家十里的医院给媳妇看病,媳妇疼得直不起腰,更别说坐上车子。
二黑头去外地姐姐家回来,载着老杨头夫妇去医院了,急性肠炎,守着老俩口输完液才回来的,二黑头的媳妇大喇叭逢人就夸他家的二黑头做的好事,传到二星耳朵里。
村里的独居老人和孤寡老人居多,孩子又离得远,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二星忧心忡忡,经常不自觉地唉声叹气。二妞娘问他怎么啦,他一句话能把人怼死:跟你说,有啥用?二妞娘担心不已,给在县城工作的二妞打了电话。
摞下娘的电话,二妞开着她的雪佛兰“大黄蜂”出发了。沿着一条笔直、平坦的柏油大道,路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中间花坛的百花竞相开放。
来到村东头,二妞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星星村标志性的石滚子之一上,这两个石滚子可是有些年头了,为村里可是立了大功的。
听爹说是他小时候打麦子的一种工具,家里养的两头老牛套上石滚碾暴晒在阳光下麦子,使麦粒从麦杆上脱落,家家户户的麦子它得经过多少个轮回,才完成它的使命。
二妞停好车,“爹”,也不知道爹在深思什么,呆呆地望着地上,二妞又喊了两声,爹才缓缓地抬头,爹清瘦的面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当街有点萧条,一个人影也没有,二妞家的大黄一摇一摆地迎来了,它奔跑着一到二妞跟前就在二妞身上蹭呀蹭,二妞用手摸了摸它的头,它仰着脸,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走到胡同口,二妞才看到一些老人小声嘀咕着什么,二妞同这些老人打着招呼。
回到家,“娘,娘”还是同小时候一样进门就喊娘,娘从堂屋里推门出来,二妞快走几步挽着娘的胳膊进了屋,“爹,你有什么心事呀?我娘都担心坏了!”
星星村的小年青都去城里买了楼,连带着孩子也在城里上了学,平常城里打工,孩子上学也没时间回家,只有农忙时节才回家一天。村里只剩下一些孤寡老人和空巢老人,上周五,大脚奶奶被120拉走,像大脚奶奶这样的老人还不少,对门国子脸大爷两口子、歪脖子婶夫妇……作为村支书,二星怎么能撒手不管呢!他得想个对策彻底解决这个事。
二星思虑再三:小孩子有托儿所,他想为村里的老人建立一个托老所,上哪里筹划资金呢?二妞听完,她知道爹是个尽职尽责的村支书。她安慰爹: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二妞的老公乾在部队续了四个合同到期了,上个月就同二妞商量他想回来,如果服从国家单位分配,可带来五十万;如果自己创业,可带来一百万。
二妞拨通了乾的电话,给乾说了她的想法,乾的敬老情结也非常重,他非常赞同二妞的做法,乾让二妞等他把退伍的事情办妥,就回家。
一周后的一大早,二妞接到了乾的电话,他已经到达县城车站,二妞异常开心,带着十岁的儿子帅帅,开车去接老公回家。二妞从东外环绕过去,开了三个红绿灯,往左一拐就看到一棵大树下,一身军装的乾正在环顾着四周。
“爸爸!”帅帅的喊声把乾的目光拉了回来。乾深情地望着他最爱的两个人,帅帅从车内蹿出来,飞奔着跑向乾,乾把帅帅抱在怀里,高高地举起来,俩人欢呼着,转着圈。二妞赶到跟前,帮乾把行李放到后备箱里,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这几天,二妞爹也没闲着,他同村委会会计唯一的年青人小健挨家挨户地统计村里年龄七十岁以上且孩子不在家的老人,小健家父母也在其中,他弟兄七个,还有一个刚出生四个月的三多多。
春风习习,桃花朵朵开,温暖的太阳照射着整个大地,暖暖的阳光透过车窗映到后座的二妞的身上,今天乾来开车,开往星星村。一路上,乾不时地感慨:家乡变化太大了,清一色的柏油马路,羊肠小路也不例外。
来到星星村当街,活泼好动的帅帅看到了不远处 的姥爷,他大声地呼喊着。二妞爹正同四个队的队长商量托老所的选址,听到帅帅的声音,二妞爹眼里放射出喜悦的神采,一边应着,一边往车这边走来。乾刚把车停好,帅帅已从里面跑出来,扑到姥爷怀里,撒起娇来。
“二妞老师回来了,”西队长年长二妞好多岁,不管何时见面,总是习惯性地喊她二妞老师,“嗯!”二妞一边应着同其他人打着招呼,一边不解地问爹:“您几个在星星小学这儿干什么呢?”
“想把托老所安置在这里,你们俩看看行吗?”
“星星小学”四个大字还挂在大门上空,他们一行走进学校,眼前一片荒凉:操场上杂草丛生,地面全是厚厚的枯叶,三棵梧桐树自顾自地盛开着花朵。
往前走,六排平房有规律地林立在春风里,每一排平房是一个年级、四间教室,共二十个教室。新的星星小学教学楼由县政府统一建在村东头,红色的橡胶跑道、碧绿的草坪让人眼前一亮,篮球场、足球场,白板设施应有尽有,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留不住学生。
“老人年龄大,腿脚不灵便,适合老人们居住。”
“不错”,“确实不错,”四个队长都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二妞也觉得不错,把目光移向乾,“怎么样?”
“就是空间稍微小一点,以后咱还得建棋室、充电室、餐厅等,还要开辟一块小田地种植纯天然蔬菜……”
“这个你不用担心,咱把南面这堵墙推倒,把前面那条又宽又长的河垫平进来,不管建设什么都够了。”
听爹说到这条河,二妞满满的幸福回忆,相信星星村的小孩子们拉起来这条河三天三夜的趣事也说不完。
一到夏天,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流入这条河,听大人说从很远很远的河来的,水是那么绿那么清,每年来的不多不少,刚好到小孩腰处。
大人们会牵着牲口饮水,二妞也会跟着好伙伴去河里洗澡。河四周种植着许多树,其中有一棵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根扎得不够深,还是渴望水的抚摸,弯曲的脊背躬下来,正好横在河中,差一点就成了跨河的一座桥,二妞她们就站在这棵树上,手捏着鼻子,耳朵眼里塞着棉花套子,仰头向后一倒,瞬间入河,随之游很远。
众人口中的那条河引起了乾的兴趣,“咱看看那条河去!”二星朝他挥挥手,“走,明天先把河垫平。”说走就走,二妞他们一行人走出星星学校大门,眼前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河里一滴水也没有,成了一个深深凹下去的干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