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木人的一番做作不过是障眼法,真正要的是那只装木人的木匣。
刚才姜氏作证时,口口声声说乃是邵王亲自将木人放入匣中,又封入花园树洞之内……
这些话本就是来俊臣与其下属推敲许久定下的证词,只为天衣无缝的将李重润置于死地!
可谁能想到,此时竟成了翻案的契机。
来俊臣再将目光转向李重润身上时,已经再没有任何的轻视与鄙夷。
这黄口小儿好深的算计!
好逆天的运气!
原本来俊臣制造伪证,构陷李重润之时已经算计好了方方面面。
就连狄仁杰会介入此案都被他算计的明明白白。
在他眼中,只要准备的够充分,即便如狄仁杰这种精通查案断案的高手,他想要蒙蔽也易如反掌。
所以,他故意让姜氏说出那晚与黑衣人同入王府,躲过宵禁盘查的事情。
以狄仁杰的敏锐,定然能想到以此为突破口为李重润澄清。
这样他就能借此将太子和狄仁杰都拉入此案!
就算不成,也能让狄仁杰投鼠忌器,无法保下邵王。
可谁曾想这李重润竟然不知从何处学得了以松烟照影,显现掌印的办法。
现在更是想到了那枚装木人的匣子……
难道这样都能让这小子脱了罪不成?
念及此处,来俊臣心中不禁阵阵郁愤自生!
执掌洛阳府十余年,除了狄仁杰,还从未有人在他的构陷之下能全身而退!
纵是当年的狄仁杰,也依旧被罢官降职,贬到穷乡僻壤只能做个小小县令……
太子如何?太孙又如何?
根本不值一提。
这多年以来,为了让则天皇帝坐稳帝位,经由来俊臣诬告下狱,被诛杀的大唐李氏族人、门人足有数千。
就连曾经做过几年皇帝的相王李旦都曾被他诬陷谋反,几乎死在牢狱之中。
所以对于李唐宗室,皇亲贵胄,来俊臣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在他眼里都是则天皇帝圈养的猪羊罢了。
可现在这猪羊竟然要翻天!
已经被擒住待宰的李重润,现在居然要翻案!
想到如今朝中大势,来俊臣心中一横,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斩下李重润的人头!
唯一的问题就是旁边还坐着的狄仁杰……
纵使要杀李重润也要表面上有理有据,不能落下口实。
想到这,来俊臣瞬间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如梦初醒般说道:“邵王可是要取那匣子作为证物验明掌纹?”
“正是,还请两位大人派人去取!”李重润心平气和的答道。
“好!索主簿,你速速去证物房取来那匣子!”来俊成也不罗嗦,直接派人去取。
狄仁杰就在旁边,这证物不能不取。
但是取来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
从洛阳府属官中走出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拱手一礼道:“不知大人所要何物?什么样的匣子?”
“蠢材!自然是邵王将木人放入其中,亲手置于树洞之内的那只匣子!”来俊臣佯装大怒,呵斥着那名姓索的主簿,“还不赶快去!尔要千万小心!切勿弄污了匣子,坏了大事!”
索主簿名叫索元礼,乃是来俊臣手下第一干将,这次构陷皇太孙李重润,其中关节也是他参与其中,一同推敲出来的,又怎会不知来俊臣所说的匣子是何物?
“下官晓得了,下官这就去取……”
说罢,他倒退着身子出了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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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尔等放肆!竟敢在这洛阳府内拘压公员,强抢证物!王法何在!”
来俊臣气急败坏的怒喝堂下站着的数人,心道不妙……
李元芳此时一手拖着软成一团的索元礼,一手用真气托着长约二尺的黑色木匣子。
他丝毫没有理会来俊臣,而是对着李重润点头后,对狄仁杰回禀道:“大人,此人意图毁坏证物,已被下官擒下。证物完好无损,特来回报。”
然后他一把丢下手中的索元礼,伸手引向其他几人。
“这三位是大理寺的两位评事和一位司直(评事和司直都是大理寺属官,大概相当于现代的检察官),乃是为下官作证,证明证物并未遭人损毁。”
李重润听到此处,在心中给双鹰点了个赞!
不愧是辣个男人,办事真的太靠谱了!
去的时间比较久原来是去大理寺找人去了。
这种保护证物合法性的行为,值得表扬啊!
来俊臣已经感觉到这公堂之上的风似乎已经转了方向……越来越多的事情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是他执掌洛阳府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虽然是李元芳取来的证物,但他知道这一切算计定是那李重润小儿所为!
刚才那些看似与狄仁杰毫无意义的接触还有眉来眼去,肯定传递了什么消息。
不然以狄仁杰那般担心太子,小心翼翼的性格,断然不会行此险招去截留证物。
毕竟如果牵扯过深,倘若最后依旧证明了邵王有罪,他狄仁杰也难逃包庇之罪!
但此时,证物被安然取回……
还有大理寺的数人作证,他也实在没办法当场毁去这些证物……
就在来俊臣一脸阴沉,举棋不定的时候。
李重润已经又一次完成了取证。
匣子上刷有黑漆,十分利于皮肤油脂的附着。
白布裹手的李重润捧着被松香熏烤过的匣子轻轻一吹……
多余的烟灰四下飞散。
掌纹、指印,历历在目。
克制住心中的激动和忐忑,李重润轻轻将木匣子放在了公案上,狄仁杰的面前。
“还请狄相主持公道!还本王一个清白!”
然后无视了旁边的来俊臣,回到了堂上原来的位置。
来俊臣脸色数变,大袖中的手数次握紧又松开。
他恨不得一拳打碎这匣子。
可他知道此时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再为所欲为。
狄仁杰在侧,那该死的侍卫也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仿佛自己稍有动静,就会遭他雷霆一击。
狄仁杰此时气色早与刚才大不相同。
于此不可能之处,绝路逢生,太孙真非常人也。
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一名不过年方十五的少年所为。
突逢巨变,身陷囹圄,命悬一线之际还能有如此的冷静与机智,自救脱身,也拯救了因为此事岌岌可危的大唐李氏!
他毫不掩饰言语中的钦佩与欣赏,朗声道:“邵王殿下所言极是!老臣自当秉公处理。这世间之事,虽真假莫测,但公义长存!只待验明证物,便还殿下你一个清白!”
不过狄仁杰自己也没有去碰那匣子,反而是派了三名大理寺属官中的一人去内廷,延请御苑画师……
不多时,两名太初宫的画师被请到了洛阳府衙,两人都是精通工笔,擅长描绘细节的丹青高手。
素笔勾勒,线条流转。
足足用去了半个多时辰,两名画师才停下了手中画笔。
十数张画纸上留下了各种或全或缺的掌印与指纹。
“启禀大人,此处共有不重复的完整掌纹四处,部分掌印三处,指印三十余枚。经本寺三人同洛阳府衙三人交叉检校,反复比对。”
堂下拱手汇报的司直在此稍稍停顿。
“快说,到底比对结果如何?”狄仁杰一反睿智冷静的常态,急忙问道。
“无一处与邵王殿下手掌相合……以此判定,邵王应该从未碰触过此物!”
“好!”狄仁杰猛然站起,神情激动。
虽然从清晨到现在不过两个多时辰,但在这公堂之上唇枪舌剑却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一字一句都有杀人破家的能力。
幸好邵王殿下智计深远,以松烟照影之法寻得指纹,又在所有人都疏忽之处指明关键证物。
这才保全了他自身,也避免了岌岌可危的大唐李氏再次跌入深渊……
李重润这时踏前两步,目光直视公案之后的来俊臣,有股气势自他身上升起。
这股气势有五分正气,那是源自于上一世除暴安良的志向。
三分放肆来自于那几年的法外狂徒生活。
最后还有些许骄傲源自于这一世的皇室血脉。
本来恶狠狠盯着李重润的来俊臣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和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对视,阴沉着脸错开了目光。
“本王清白得证,来俊臣你可还有话说?”
现在这样,李重润也顾不上再称呼来俊臣“大人“或者”来卿“之类的敬称。
一肚子的冤屈和愤怒,现在自己清白无罪了,那自然要和这奸贼好好说道说道。
来俊臣一张脸阴的吓人,再没有一丝笑容,心中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
李重润气血上涌,脸色突然红得吓人。
生死之间辗转数次,对精神和身体都是极大的折磨。
更何况,他已经光脚在这冰冷的石板上站了许多时候。
见李重润此时已经摇摇欲坠,狄仁杰赶忙大喊:“来人!还不快扶邵王殿下去休息!”
“无妨!本王要留下来,看这案子到底因何而起!到底是何人构陷于我!”
李重润双眼直视着公案后目光有些闪烁的来俊臣……
下一秒,推金山倒玉柱般晕倒在了公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