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质大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慢打开,门轴间沉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尘埃随即倾泻而下,尤因手举的火把之光穿透其间,为黑曜石地面投下一片弥漫着的金色烟雾。
一片尘封已久的死寂感扑面而来,这是一股混杂着极古老尘埃、氧化金属和某种奇异植物根茎腐败的刺鼻气息,直让天罚忍不住微微蹙眉,但他并未后退,而是搂着怀中的莫格里大步流星,以跨越门槛的沉重脚步碾碎地底的寂静。
“嚯,这就是班达罗格的地下第四层吗?看起来可比前几层气派多了,估摸着占地面积都不比地表王宫逊色多少……”门内并非想象中潮湿阴暗的地下洞穴,而是朝深处纵向延伸的长方形空间,其范围之大令人不由得瞠目结舌。天罚目光所及之处,奇异的磷光苔藓稀疏地附满砖石的缝隙,提供着微弱但足以视物的冷光,依稀可见无数奇形怪状的阴影充斥于各处,或高或矮或宽或窄,粗略目测下都具有相当惊人的尺寸。“嘶,记得之前是不是某人跟我介绍过,王宫地下第一层是普通牢房,第二层是贵族牢房,第三层是死囚牢房,目前这上三层已经住满了金猊和他的党羽;至于这第四层,则是用来放置常年紧锁的各式刑具……啧啧啧,照这么看,这审讯室还真挺宽敞的,别说就我们三个了,哪怕是塞十头大象进来都不嫌拥挤。所以说大王,今天的犯人是谁,您是准备折磨鲸鱼还是想要逼供大恐龙呀?”
“……哎呀行了行了,知道错了嘛,对不起行不行……”莫格里自然听出了这字里行间的挖苦之意,只得狼狈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天罚的前胸,“当时不是跟你初次见面,还没办法完全彼此信任坦诚相待嘛,有些不方便说的秘密在所难免,只好打马虎眼随便糊弄过去了,纯属情非得已,不要在意……再说了,你可没资格说我,当时交换情报时有所保留的又不止我一个,像是传送水晶、易形魔法、玛莎姐妹、狼族伙伴等等这么多绝妙的后招,你有给我介绍到?”
“唉,咋开始算起旧账来了,罢罢罢,就当咱俩又一次扯平了吧……”天罚摇了摇头,声音中除了无奈,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三言两语结束掉多余的斗嘴,天罚终于得以将注意力转向周身的场景。伴随着他们的深入,摇曳着的火把一一点亮了位于房间两侧的阴影,令它们逐个自黑暗中剥离出自己的真面目——无数奇形怪状的雕像,扭曲、狂野、充满了原始生命力,以诡谲的角度与夸张的姿态遍布整个殿堂的巨大空间,所有雕塑无一例外,都不是普通的动物或人类。天罚看到了身披熔岩鳞甲、背生荆棘骨刺的巨型蜥蜴,看到了翅膀上镶嵌着黑曜石般锋利锐羽的凶戾秃鹰,看到了身形似鹿且爪牙分明的蹄兽,看到了纠缠蛇身,却生得一只鸟喙头颅的可怖骷髅。还有长着羽翼的黑豹衔着翡翠权杖,蛇尾人身的祭司捧着跳动的心脏,双足缠绕烈焰的蜂鸟神像在光影中翕动羽翼……除此以外,天罚还注意到了一尊长相介于熊与犬之间的怪异石像,却见它侧躺在地遍体鳞伤,周身则环绕着一群酷似野犬的小型野兽,正迫不及待地将指爪深深刺入巨兽的身体,各自扭曲且亢奋的神情仿佛预示着即将血腥开展的饕餮盛宴,天罚只觉心脏忽的抽搐不止,一股似曾相识之感凭空油然而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这些石像大多比天罚高大得多,仿佛一群被强行定格了生命的远古灵魂,昔日华丽的色彩早已剥落殆尽,只留下斑驳的彩绘痕迹,在这阴森的背景中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狰狞。整个空间在幽暗中弥漫着一股原始、野性而威严的气息,仿佛时间在这里被冻结,只留下眼前这片光怪陆离、令人精神错乱的巨大石像群,无声传递着来自时空彼方某个失落文明的沉默咆哮。
“我昨晚跟你说过,最好别想着什么来地下第四层,这倒不是假话。”比起左右欣赏琳琅满目的剑齿虎,莫格里看起来并没有他那份的惬意,反倒是警惕地环顾沿途各处角落,紧握着天罚臂膀的手也攥得更死了,仿佛生怕从雕像的阴影处随时蹦出来什么怪物。“虽说父王生前带我来过不止一次,可不论是第几次来这里,我都还是忍不住直打哆嗦。”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路易大王居然也还像小屁孩一样怕黑怕鬼,啊哈哈哈……不过没事,这儿不是有我么,老子这段时间都已经倒霉透顶了,就凭这满身的霉运煞气,哪个妖魔鬼怪见了老子不都得自觉离远远的。只要有我在,您小人家就放宽心吧!”一边打哈哈轻声安慰的同时,天罚还不忘一边瞥眼关注莫格里的状态,怀中的她虽然脸色苍白,胸口染血的绷带触目惊心,但呼吸却是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虚假感;天罚还注意到,她的眼睛并非紧闭,而是半阖着,长长的睫毛下,棕褐色的瞳孔深处闪烁着与虚弱外表截然不同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脚下的每一寸石板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埃,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的反馈,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的沉淀与未知的恐惧之上。天罚也说不清究竟走了多久,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也许有一分钟,也许有十分钟。终于,影影绰绰的石像群轮廓开始变得稀疏,一直被阴影局促于眼前的视野顿时变得豁然开朗。殿堂的尽头并非平整的墙壁,而是一处天然凹陷进岩壁的巨大区域,一座古朴而低矮的石台静静矗立于其间。石台表面覆盖的灰尘明显比周围地面要薄一些,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排斥着尘埃的积累,它不华丽,甚至有些粗糙,但那粗粝的石质却在幽暗中隐隐散发出沉甸甸的、被岁月和魔力浸染过的厚重感,令人不由得屏息凝神、肃然起敬。
“就是这里了,放我下来。”莫格里的声音响起,虽然带着一丝失血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冷静,甚至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于是天罚跪坐在爬满青苔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将她平放在冰凉的石面,罗刹少女颤抖着攀住石台边缘,以手臂作为支撑,一点点,极其艰难地爬向石台中心的某个模糊图腾。
“大王,您真要执意如此吗?”一直跟随他们而来的尤因不知何时已然止步于更远处,手中火把为莫格里失血过多的脸颊略微镀上了一层健康的血色,“英雄王在世时曾对我等千叮咛万嘱咐,路易王陛下日后若想执意解除此间封印,务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而以大王您现如今的身体状况,恐怕不足以……”
“无妨,我已做好了相应的觉悟。”莫格里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图腾核心处,在那里,隐约可见某个与石质纹理融为一体的微小凹陷。她的眼神炽热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我继承的并非力量,而是父辈的理想,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命运,究竟是非对错,由我自己来决定。”
话音未落,只见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猛地扯开了自己胸前的绷带,一旁的天罚与尤因一齐惊呼出声,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狰狞的伤口就这么完全暴露在充满古老气息的空气里。莫格里的眼神未有丝毫动摇,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她艰难抬起身躯,以手指捋起一抹尚未干涸的血迹,高举着对准图腾核心处的特定位置——伴随着一连串极其轻微、如同敲响了古老命运的回音,几滴血珠溅落石台表面,又在转瞬之间被那微小的凹槽吸收殆尽。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嗡——
犹如远古巨兽苏醒时的低沉叹息,这次不再是幻听,而是空间实实在在的震荡。石台中央,以那个灌满鲜血的凹槽为核心,无数道墨绿色的光纹如同活过来的血管,骤然在粗糙的石面上亮起。这些光纹并非温和,而是带着一种刺骨的冰寒和难以言喻的威严,它们疯狂滋生、交织,转瞬间勾勒出一个覆盖整个石台、甚至蔓延到周围地面的复杂法阵!同心圆、螺旋线、三角符号以及无数扭曲如内脏般的符文在墨绿色的光芒中狂舞,其间散发而出的能量波动将殿堂尽头的尘埃瞬间吹散,更照亮了每一尊沉默石兽神情中凝固的狰狞。
而就在法阵光芒达到顶峰的刹那,石台正对着的那片巨大凹陷岩壁也紧跟着发出震耳欲聋的撕裂声,无尽的尘埃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就连十多米开外的天罚也不得不倒退数步维持平衡,待他反应过来时,眼前的光景已然变得陌生——坚固厚重的岩壁被硬生生从中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口从穹顶直裂到地面,如同一只通往远古的巨眼凝望世间。
而在那豁口的中心,在激荡的能量乱流与尚未落定的弥漫尘埃之中,某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缓缓显露其狰狞的外观,这是一尊远比外围所有石像都要庞大、都要震撼的存在。几乎与此同时,石台上覆盖一切的墨绿法阵骤然爆出最后一抹强光,随即又一次还以地底殿堂最初始的沉寂与黑暗。
“大……大王!”
直到听见身后尤因绝望的尖叫,天罚这才反应过来将视线重新瞥向石台。就在光芒骤然收敛的瞬间,原本以意志强行维持匍匐姿态的莫格里忽的溢出一声微弱到近乎叹息的呻吟,身体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骤然松垮,连同崩坏满地的碎石和尘埃一并倒在了冰冷的石台上,染血的指尖仍旧保持着开启法阵时的姿势。
“陛下!”天罚几乎是踉跄着三步并两步跃上石台,他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莫格里的上半身托进怀里。少女的头无力地枕住他臂膀,发间沾染的血污蹭过他颈侧,带着温热的潮湿感。万幸,情况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恶劣,他不过搂着她的肩膀些微晃荡数下,怀中少女的睫毛便又突然轻颤,缓缓挑开了蒙着水雾的眼眸。
“呼,看起来这启动仪式比我想象的更复杂些,不过总归还是一切顺利……”她勉力挤出了苍白的微笑,胸前渗出的血迹染红了她紧捂伤口的手掌,但出血量已经明显减缓。天罚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得以稍稍松弛,他不禁长吁一口气,转而以抱怨的口吻发起牢骚道:“你还好意思说,都他妈快吓死老子了,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呀……”
“嘻嘻,我也不知道呢,但愿……这是最后一次吧……”她俏皮着在他怀中蜷缩了一下,仿佛是为了寻找更舒服的姿势,同时不忘抬手指向了殿堂尽头的岩壁,“得抓紧时间,仪式还没完全结束,带我去石像那边……”
“明白了。”天罚抿紧嘴唇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抱起,踏着震颤的地面缓步前行,同时尽量控制动作的幅度以免扯痛少女的伤口,尤因也赶紧抢上前来,高举着火把帮他照明脚下因魔力迸发而崩坏的地面。
伴随着石屑簌簌坠落,岩壁中浮现的雕塑终于从尘埃中完整呈现出清晰的轮廓,毫无疑问这也是一头威严的神兽,无论是尺寸还是精细程度均远超先前的所有石像。方才天罚忙着去抢救莫格里了,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它的全貌,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得以将目光完全聚焦于雕塑之上。神兽的身躯足有天罚三四倍高,浑身上下有如鳄鱼般遍布鳞甲,酷似蝙蝠的庞大双翅舒展着遮掩了半边穹顶,蛇形长尾缠绕着黑曜石般的光泽。诡异的面部看起来像是糅合了猫科动物和人类的五官,残存的墨绿色涂彩呈现着似虎非豹的斑斓条纹,眼眶内镶嵌着两颗忽明忽暗的漆黑水晶。最令人心悸的莫过于那张面朝他们龇牙咧嘴的血盆巨口,唇齿间还依稀可见类似干涸血迹的暗红色颜料,配合着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一副诡异而充满威慑力的狞笑,以及……
一对如弯刀般泛着青黑色寒光的巨型锋利犬齿。
在视线触及于此的瞬间,天罚的脚步猛地僵在原地——这是……剑齿?
大自然仿佛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任性孩童,对于一些异想天开的发明与创造总是情有独钟。古往今来亿万年岁月悠长,长着粗大犬齿的各族猛兽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广袤的大陆上反复进行着崛起、衰落又繁盛的持久循环。后世的人类学者们习惯于用“剑齿”一词来形容这些修长而扁平的犬齿,其历史可追溯至距今数亿年前的古生代,初代目的剑齿霸主丽齿兽于诸多豪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恐龙出现之前陆地上最强大的掠食者。进化没有版权,只要能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于是在丽齿兽覆灭后的上亿年时光中,哺乳类的继业者们对于剑齿竞相模仿,始剑虎、伪剑虎、巴博剑虎、袋剑虎纷纷联袂登场,但论起其中最广为人知的,自然当属起源于中新世中期的剑齿虎亚科——天罚所属的刃齿虎一族,正是剑齿虎亚科历经千万年演化,缔造而出的最璀璨的那颗明珠。
正因如此,他确信自己绝不会认错——尽管这尊神兽的外表已被阿兹特克先民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的想象魔改到面目全非,可唯有这对标志性的剑齿,的确与身为致命刃齿虎的自己同出一脉。
但这又怎么可能啊?根据漂亮男孩那部《灭绝动物历史年表》的介绍,他所在的刃齿虎一族早在上万年前的更新世末灭绝事件中便已和其他剑齿虎亚科一起全部消亡,除开自己这个穿越而来的独苗以外再无任何末裔残党;反观阿兹特克文明,对于现代人类来说或许算得上年代悠久,可放在漫长的生物演化史上,其不过区区千年之久的历史跨越也完全不值一提。兴起于刃齿虎一族覆灭后整整数千年的阿兹特克古人们,究竟是凭借着怎样的参考,才能如此活灵活现地雕琢出如此栩栩如生的剑齿呢?再将刃齿虎的身份、身体的异变以及这似曾相识的墨绿色魔法元素与父亲昔日的英姿相叠加后,他终于在心底隐隐察觉到了某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天罚,天罚?你在发什么呆啊?”
少女的轻声呼唤打断了他来之不易的思绪,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然走到了雕塑的近前,巨像所投下的阴影正如同一座真正的山峦,将他和莫格里完全笼罩其中。近距离的仰视之下,能清晰观察到神兽体表那些如同实质般流淌的能量回路,古老符文的刻痕深处闪烁着微弱却亘古的幽光——历经漫长岁月沉睡的象征。
“别发呆了,我们可耽搁不起。”莫格里以催促的语气拽了拽他的衣领,“再上去一点,我必须得亲手接触到石像。”
“我……我知道了。”他猛地摇了摇头,搅碎了自己的所有迟疑。罢罢罢,不管这石像究竟是何来历,都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情,先把眼前的事完成再说。他深吸一口气,在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后继续迈开步子,直抵石像脚下的基座。
莫格里撑住他坚实的臂膀,勉力坐直身子后以苍白的指尖轻轻抚石像,表面蜿蜒的魔法纹路顿时如活物般扭动起来,将穿透灵魂的低沉共鸣从冰冷石壁内部传递而出,从基座一路延伸至石像的顶部。组成神兽双眼的水晶随即迸射出道道光芒,将某件物事的虚影在无数光粒子的烘托中迅速凝聚成型——以最原始的光芒为骨架逐步填充细节,粗犷而流畅的青铜色泽逐渐取代虚影,最终形成实质的、泛着暗绿铜锈光泽的金属质地。待到光芒完全退却、魔力凝结就位之际,浮现于半空中的竟是一枚流淌着古老符文的青铜手镯,带着新铸实体尚存的一丝余温,缓慢而稳定地……如同神之赐予不可抗拒般……开始下落……
就在莫格里伸掌握住手镯的瞬间,天罚清晰感觉到了怀中少女的微微发颤——但这一次不是虚弱,更不是惊悚,而是她发自内心的、前所未有的激动与亢奋。
“恭喜大王解除封印,顺利继承神器!”一旁的尤因随即单膝点地朗声庆贺道,“此并不仅为大王之幸,更为我班达罗格数十万子民、数百代列祖之幸!若英雄王陛下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对大王倍感欣慰吧!”
“我做到了,父王,您看见了吗……”莫格里那双瞳孔深处也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慰藉,混合着夙愿终达的释然与如释重负的喜悦,“我一直都在努力,幻想着总有一天能够追上您的脚步,站在属于您的高度亲眼见证这世间的大好风景,让这个世界记住我的名字。憧憬中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只要有了它,我一定可以打败金氅那厮,拯救万千子民于水火之中,不辜负父王您的期待……”她以右手五指合拢,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手镯套上自己的手腕。
终于,伴随着神器的物归其主,这场漫长的魔道仪式总算是完全落下帷幕了,结果倒也是得偿所愿,不枉自己操心操劳一路走过来……看着莫格里难得恢复了些许生气,天罚悬着的心刚要彻底放下,谁知就在她指腹扣紧手镯,用力向自己腕部戴去的瞬间——
镯身表面的纹路突然爆出意料之外的深红色流光,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之力如同沉睡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这不再是温和的神性波动,而是绝对的、纯粹的、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拒绝!
“什么?!”少女神情中的喜悦凝固了,随即被极致的震惊和猝不及防所占据,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失语的惊呼,无法抗拒的冲击波便已自手镯内部悍然爆发!
事出突然,天罚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能量自他和莫格里之间轰然引爆,随即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被狠狠掀翻在地。
“大……大王!您没事吧大王!”
沉闷的撞击声、滚落声与大猩猩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天罚喉咙一紧,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以酸疼的双臂用力支撑身躯勉力爬起,他顾不得关注自己的伤势,而是第一时间将视线寻向不远处的石台边缘——
莫格里背靠冰冷湿滑、布满碎石的岩石台面,胸前伤口在剧烈的撞击下又一次撕裂了,她脸上血色尽褪,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剧烈痉挛,发出不成调的痛苦呜咽。尤因正跪坐在她身旁处理伤势,但这根本无济于事,粘稠的血液早已渗透绷带,将她的上身衣物染红了大片,比这更绝望的当属她那双失焦的双眸——骤然紧缩的瞳孔再也看不到任何生气,只剩下完全的无助与迷茫。
数米开外,青铜手镯静静躺在冰冷的碎石间隙,流淌的符文光芒彻底黯淡下来,所有的魔力内敛到近乎消失,只剩下一圈冰冷、沉重、拒绝一切的沉重感,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烬,这看上去分明就是一枚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生满铜锈的破烂古董,哪里还有半分神光万丈、圣洁威严的模样?
莫格里忽的发狠般嚎了一嗓子,用尽力气将身旁的尤因推开,整个身子也随之再度扑倒在地,她仍未肯放弃,依旧执拗地朝前伸出了手,想要去够那枚近在咫尺的手镯,但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仿佛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徒劳挣扎片刻,她终究还是失落地将手重新放下,像是被彻底吸走了所有的气力,望向手镯的眼神也不再是胸有成竹似的胜券在握,而是充满未知、迷茫,还有信念与骄傲被彻底粉碎后的……深入骨髓的灰心与恐惧。
“为什么……”带着哭腔的呢喃里满是被命运嘲弄的悲怆,她颤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似乎还能感受到被手镯拒绝时的那股冰冷与痛苦,“明明我已经完成了全部的仪式,为什么……莫非,是您拒绝了我吗,父王……”
“不是这样的……大王!”来自尤因的急促声音,“您方才在政变中经历磨难,又强行通过仪式启动遗迹的力量,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难以驾驭神器的力量。”大猩猩顿了顿,随即伸手轻轻按住她颤抖的肩膀,“我们今天先回去吧!等您先养好了伤,这神器的秘密,我们日后再慢慢……”
“不行……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了……”少女又一次甩开了尤因试图搀扶的手,固执地又一次朝向青铜手镯挣扎挪动,嘶吼中夹杂着血沫,裹挟着内脏撕裂般的痛苦,以及某种近乎偏执的自我摧残与忏悔。
“金氅正在城外屠戮四方,本王的所有子民,还有保护区的友人们都处在危险之中,就连狼女王都不是他的对手,能够阻止他的就只有本王了……王来背负,王来审判,王献身于国,国与王同在,这是父王生前就告诫过我的道理,所以说……哪怕是被这神器的力量反噬到粉身碎骨,我也一定要找到驾驭它的办法!”
“大王请三思!以您的身体状况,若是再强行催动,恐怕连命都……”
“猩猩老哥说的对,再这么下去你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让你接触到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闯至莫格里身前,牢牢将青铜手镯挡在了她的视线之外——是天罚,剑齿虎的右肩被岩石棱角撞得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半身破碎的皮衣与斗篷,正顺着手臂滴落在湿冷的岩石地面,但他的目光炯炯,好似两道凝聚到极点的激光,分明朝她传递着某种无可置疑的决绝与坚定。
“天罚,为什么就连你也……”震惊之余,她以染血的唇间艰难蠕动,声音中不再是纯粹的茫然和绝望,而是混入了无法理解的震惊与恼怒。“别忘了,正在与金氅惨烈交战的,可是你的亲密战友们啊,你这是要……亲手践踏他们的牺牲,自己却要对金氅邪恶的淫威无动于衷、坐以待毙吗?!本王下定的决心,用不着别人来强加干涉,如果仅以我自己的牺牲就能换来所有人的平安,那么就算坠入十八层炼狱,我也无所畏惧!”
“呵呵,请大王您先冷静冷静,我可从没说过要放着战友不管这种话。”天罚蹲下身来与她平视,飞洒的尘埃和蒸腾的血水将他的面容模糊,可那双暗金色的眼瞳却犹如燃烧的极地寒冰,分明闪烁着穿透一切的惨烈光芒,“但同样的道理,正因为我不可能假装忽视同伴们所做出的牺牲,所以我才不能……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了什么所谓的责任、命运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然后理所应当地被这该死的东西折磨、碾碎在绝望深处。别忘了,我们是盟友,同样也是伙伴!什么叫无动于衷?亲眼目睹着伙伴的痛苦,却要以自我的无能作挡箭牌,心安理得地就此坐以待毙,这才叫真正的——无!动!于!衷!!!”
天罚的双手如铁钳般紧紧扣住她的双肩,迫使她直视自己泛红的双眼,“你那孤注一掷的骄傲改变不了任何现状,所能满足的唯有你自己那颗脆弱的自尊心,不要让自己强撑着当唯一的顶梁柱,现在它要倒了,可你还是想要硬撑着让所有人都被砸死吗?大家的牺牲……不是为了成为压死你的那块道德棺材板,而是为了——让我们所有人都活下去!牺牲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为了牺牲而牺牲,才是对牺牲的最大亵渎!不要总想着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来。如果这世界当真存在十八层炼狱的话,也至少让我来帮你分担几层吧!”
“好一个帮我分担!剑齿虎,你是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救世主了吗?”剧烈喘息着的莫格里忽的冷笑出声,将手抵在天罚胸前做出推搡的姿态,“话说的好听又有什么用,你拿什么来帮我分担?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这力量,是父亲生前历经艰辛万苦方才寻来的至尊圣器,父亲正是凭借着它缔造了震古烁今的统一大业,成就了班达尔·洛格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英雄王!这是他拼尽一生也要保守到底的秘密,也只有我有资格继承!你又算什么?不过是半路闯进来的外……”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泪水夹杂血丝止不住地滴落,过了半晌方才继续紧咬唇齿说道:“……总之,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这一切也根本不关你的事!这份父亲留下来的责任,就由本王一个人承担下来,好得很!金猊大人说的对,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仅仅只是把你当做一个任意摆布、值得利用的棋子,所以说,你没有必要将我视为你的伙伴,更没有资格……替我去死……”
她在深呼吸后缓缓闭紧了双眼,仿佛是为接下来对方理所应当的震怒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天罚却反而回以她意料之外的爽朗笑声,“没有资格?哈哈哈哈哈哈,您说的确实没错啊。路易王陛下,您是英雄王的继承人,一直以来被臣民们视作天之骄子,您学识广博、众望所归,不仅掌握着唤醒神器的秘密仪式,更承载着拯救失落文明的光荣责任……而我,一直以来不过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兵路人甲罢了,从出身到地位,从所学知识到他人的期待,我样样都离您相去甚远,但是唯有一点,我是不会认输的——论起从父辈那里继承的使命与信念,我可绝不会比您差。”
他挺直脊背,原本平静到极致的眼眸深处忽的爆发出比太阳更璀璨的熠熠光彩。那不是对神器的觊觎,更不是对力量的渴望,而是一种更纯粹、更坚硬的,源自灵魂最深处、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信念。
“——所谓救世主的资格,从来不在于你拥有什么……”
他转身面向青铜手镯所在的方向,衣摆随着动作上下飞扬,以最后的宣言金铁交鸣,狠狠砸碎了一切所谓的差距与宿命:
“而在于你能做到什么!!你能守护什么!!你能——为那些因你而奉献一切的伙伴——承担起什么!!!”
“所以——”
下一秒,他的右腿猛地蹬地,完全无视剧痛的肩膀伤口,以沾满血污却稳如磐石的左手五指并拢,裹挟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意志,径直瞄准地面上那枚黯淡无光的、透露着冰冷气息的青铜手镯——不是承接,更不是试探,而是如掌握命运般,强行掌握它!
“——请让我试试!!!”
尚未干涸的温热鲜血伴随着掌心的握实而完全浸透镯身,那些原本彻底死寂、浑浊晦暗的纹路,竟然极其微弱且短暂地浮现出一抹金色的光泽——转瞬即逝,仿若幻觉,象征拒绝的深红色剧烈闪烁随即又一次覆盖了全部的视野。时间已经不允许他思考!
“呃——哈!!!”爆发出全身气力的天罚强行按耐住掌心刺骨的排斥感,无视那几乎折断手腕的剧烈震颤,以徒手撕裂命运般的蛮横与豪迈,将自己的右手——裹挟着温热粘稠的血液——狠狠地、强硬地、甚至是粗暴地,套入那枚疯狂的青铜手镯!
就在与手指相触的瞬间,天罚只觉手腕处传来了犹如灼烧般的剧烈痛苦,就连青筋暴起的手臂上也开始泛出诡异的绿色纹路,无数金色符文从镯体表面浮现,如同活物般疯狂游走,似乎令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格外粘稠且凝滞——异变陡生。
但这次不再是能量的排斥与挣扎,而是——贯穿!!
一道道无形的、狂躁的能量洪流,沿着腕部的血管、神经、骨骼,从他身上冲刷出全新的魔道回路,眨眼间便已蔓延过臂膀、冲上肩膀、涌向胸腔、直捣心脏!几乎无法计量的魔道能量席卷全身,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脑更是承载着难以想象的负荷,所有的感官信号——剧痛、灼烧、冰冷、撕扯、石板崩塌的咆哮、魔道能量的嗡鸣,甚至是莫格里那撕心裂肺的呐喊,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冲垮的最后瞬间,一道破碎的虚影突然在天罚混沌的视野中浮现——光影的边缘扭曲、破碎,像是随时会溃散的琉璃,轮廓看起来与那座守护神器的神兽石像颇为相似,在那如亘古寒冰般不可向迩的神圣外表之下,他清晰察觉到了隔绝万物的孤高威严,以及……更多的复杂情感。
有如释重负般的,仿佛看到某种期盼已久终于得到了回应的……转瞬即逝的的无声欣慰?
还有更深沉且无奈的,好似注视扑火飞蛾般无法挽回终局的……深入骨髓的沉重担忧?
这一次,天罚确信,主导自身命运的意念不再只是冰冷规则的回响,这份间隙中无法言喻的波动,为他跨越万年而尘封的时光之河再度泛起了轻微的涟漪。
在时间的彼方注视我吧,父亲,或许重逢并非今日,但终有一日……我一定会追赶上您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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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达罗格外围,分崩离析的营寨。
硫磺味的硝烟在营垒间扭曲升腾,夹杂着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气息。红以浸透鲜血的双链拨开最后一面摇摇欲坠的叛军军旗,布料撕裂的声响中,身旁早已被攻破的瞭望塔轰然倒塌,燃烧的横梁爆发出噼里啪啦的火雨,由此宣告叛军最后一道防线的彻底瓦解。
跟随叛乱的班达尔们非死即伤,绝大部分均已放下武器主动撤离战场,仅剩下少数顽固分子依旧负隅顽抗,却也再难挽回一边倒的绝对颓势。眼下,在王都守备军们的汹涌攻势下,忠于金氅的最后几十名部曲被挤压在营寨东南角的残垣断壁之间,他们背靠燃着熊熊烈火的壁垒,拼成刺猬状防御的破碎盾墙彰显着决死的态度,可那些指向步步逼近守备军的长矛却分明在止不住地打颤。
“呜呼,过瘾呐,过瘾!”站在守备军队列最前沿的正是黑吗喽布赖特,他在本次作战中竟已拿下十多个击杀,因此自然成为了身后一众同僚心目中公认的主心骨,劳达顾不得抹去脸上沾满的灰尘与血污,声音也因为亢奋而显得格外嘹亮,“跟着金氅混的废物们,该睁开眼看清局势了吧,整个营寨里就剩你们这几条小杂鱼了,还抵抗个毛线!你们一个月才拿几个钱,玩什么命啊?识相一点,扔掉武器举手投降,看在你们还算有点骨气的份上,黑吗喽保证你们能捡回一条狗命!”
黑吗喽话音刚落,身边噶索尔、拜嫩姆为代表的诸位守备军战士便已爆发出胜利者特有的、近乎于膨胀且轻蔑的集体哄笑:“一群没脑子的家伙!被金氅卖了还在帮着数钱呢!”“听说你们都是硬骨头?骨头再硬,还能硬得过老子手里的刀?”“给我们劳达磕个头,说不定还能赏你们当条好狗!”
红站在防御塔的废墟高处,火红的长发在热风中猎猎作响。她只是冷眼看着麾下班达尔们的叫嚣,嘴角那抹冷酷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一旁的比比却已忍不住扶额叹息:“一帮蠢货,这哪里是劝降,分明是往火药桶里火上浇油嘛……”
“全都被胜利的狂喜冲昏了头脑,只想用最粗暴的方式宣泄情绪,却完全不懂什么叫‘利用矛盾,争取多数,反对少数,各个击破’。”另一边的白眼也紧皱眉头吐槽道:“现在可好,这群叛军本来还有机会无条件投降的,这下怕是要拉更多守备军垫背咯……”
果不出白眼所料,伴随着这壁厢守备军们集体哄笑,盾墙另一面,叛军们佝偻的身体先后挺直,那些原本失落的脸此刻也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怒火涌上了一层病态的潮红,弥漫在队伍里的绝望之情顿时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金丝猴军官紧咬着下唇,以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面前哄笑着的守备军,最后终于落在高处的玛莎姐妹身上。凝视半晌后,他以沉重的声音发出被彻底点燃的、玉石俱焚般的觉悟:
“看到了吗弟兄们,这就是他们所效忠的保护区‘正义’人士教给他们的东西?!大王就是因为受到这些家伙的虚伪蒙蔽,才会将忠肝赤胆的我们视作叛徒谋逆!我等既是‘黄金'团的骨血,多年受用金猊大人的恩惠,那就要为班达尔一族的荣誉奋战到底!大家坚持下去,金氅将军没有抛弃我们,他一定回来救我们的!只要金丝猴的战旗未倒,只要金氅将军的号角未停,我等之魂,便永不屈服于尔等卑劣之徒!”
“死战!死战!”所有残存的叛军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战吼,神情里的恐惧也随之彻底消失,用断裂的兵器在盾牌上敲击出了令人绝望的鼓点。
“给濒临绝境的敌人留以最后一丝尊严,而非用唾沫星子将他们逼成疯狗——看起来班达尔军队并未普及类似狮族《战俘手册》里的相关条文。”红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在掩饰无奈的同时不忘冷哼着耸了耸肩,“嗯哼,也罢也罢,反正大局已定,谅他们也掀不起多大的水花了,谁惹的麻烦谁去解决,我们就在这里看看热闹得了。”
叛军殊死一战的决心确实大大出乎想象,以至于王都守备军们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的狂暴气势所震慑,神情中闪过的除了惊愕还有些许慌乱,甚至是下意识地集体后退了半步。但他们毕竟还是占据优势的一方,领头的布赖特率先稳住阵脚,以炸雷般的吼声撕碎了己方士兵那片刻的动摇:“慌什么慌什么,一群垂死挣扎的杂鱼有什么可怕的?路易王陛下圣威之下,岂容几只断脊之犬狺狺狂吠?!孩子们,跟着黑吗喽走,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的号召像是一颗点燃引线的火星,周围同僚们如同被鞭子抽醒般纷纷以咆哮作为回应,有所松动的包围圈又一次狠狠收紧了。
叛军与守备军各自的战吼仿佛两股洪流迎面相撞,激荡而起的声浪直震得人耳膜生疼。弥漫战场的烈焰在交错呐喊声中明灭不定,班达尔们个个怒目圆睁,手中兵器微微颤动,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展开殊死搏杀。就在双方即将短兵交接、血肉行将再次泼洒的前一刹——
轰——!!!
空气被撕裂般的狂啸,伴随着一股纯粹由邪恶、暴戾与毁灭意志组成的黑色冲击波,悍然从王都守备军阵列的侧翼席卷而来,有如无形的巨石重重砸在湖面。漆黑如墨的能量风暴以声源为中心波及方圆数十米,包括黑吗喽和他的“布赖特亲卫队”在内,其间所有守备军都被那股狂暴至极的力量粗暴地抛飞、撕裂,好似碎裂的陶片般发出让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这意料之外的打击来的太过突然,太过猛烈,以至于原本井然有序的守备军阵列迅速由点及面开始了崩塌,上百声整齐的战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呜呼哀哉的惨叫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是什么?!”红本能地握紧双链,却见混合着喷溅的血雾和泥土被高高卷起,在她眼前形成了一个瞬间扩散的能量场。她只觉瞳孔猛地收缩,能量风暴所及之处,守备军断肢残骸撞击地面的声响直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脚下燃烧的废墟似乎都在跟着震颤。
烟尘血雾如同幕布般被撕开,一个庞大、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存在,仿佛从地狱深渊闯入战场的恶鬼,踏着由守备军残骸铺就的道路,逐渐显露真容——曾经象征着身份与荣耀的金色体毛,如今已被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肌肉纤维和漆黑骨质侵蚀,皮肤爬满青黑色纹路,包括头骨、关节在内的全身各处结构完全扭曲异化,各个要害处层层叠叠覆盖着狰狞的外骨骼,身后笼罩着的厚重黑雾每蠕动一次,都激荡起足以撕裂空间的暗物质漩涡。那双猩红如熔岩的眼睛,早已没有了任何属于生物的情感,只剩下吞噬一切的原始疯狂和破坏一切的极致暴戾。
“金……金氅将军?”
与对面失魂落魄的守备军们形成鲜明对比,叛军阵列中的金丝猴军官率先根据怪物身上残存着的衣物碎片分辨出了对方身份,荒谬到极点的狂喜骤然而生,他好似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几乎撕裂喉咙的呐喊:“是金氅将军!!!我就说吧弟兄们,金氅将军来……来救我们了——!!!”
经历短暂的呆滞后,剩余的叛军也紧跟着爆发出了劫后余生般的尖叫,他们几乎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纷纷争先恐后地朝着那刚刚制造了恐怖杀戮的身影发出了最热切、最忠诚的呼唤——
“太好了,是金氅将军!”
“我们在这里!!!将军,快把他们全部干掉!”
“金氅将军!就是那些保护区人士一直蒙蔽了路易王陛下,请务必把他们通通……”
然而——
轰!!嗷——!!!
好似捕捉到了什么敏感的关键词,回答他们欣喜呼唤的,是金氅将军突如其来的转头咆哮,以及更为狂躁、更为无序的暴虐。
没有任何理智的意识,只有无差别的混乱与杀戮!覆盖着狰狞外骨骼和流动黑暗纹路的异化巨臂裹挟起刺耳的破空尖啸,携着足以撕裂大地的怪力,径直朝向距离最近的一群叛军残兵横扫而去,骨骼碎裂如枯枝!血肉飞溅成泥!金丝猴军官脸上的狂喜登时定格,他最后噎在嗓子眼里的半句质疑和嘶喊连带着半个身体,与身边好几个士兵一起像是被拍碎的苍蝇般四分五裂!
“啊——?!”红从喉咙深处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尖锐刺痛的惊呼。却见那些前一秒还在狂喜呐喊的叛军士兵们又一次完全傻在原地,喜悦之情随即转为极度的恐惧,直到金丝猴长官的残骸支离落下,他们这才想起来惊恐着后退,然而为时已晚。伴随着双方士兵的混乱和溃散,那曾经名为金氅、此刻却散发着无尽毁灭气息的扭曲怪物又一次开始了咆哮冲撞,利爪和能量风暴所过之处,无论是守备军还是残余的叛军,都被不分敌我地无情地击飞、撕碎。鲜血、残骸、燃烧的火焰、狂暴的能量乱流、班达尔绝望的咒骂、濒死的哀嚎……混乱如同沸腾的熔炉,交织成一曲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曲!
目睹着战场上那一幕幕由狂喜瞬间堕入绝望的荒谬画面,红的瞳孔也收缩得更紧,更深了,这只曾经名为金氅的怪物,已经超出了她此前所有的预判和掌控范围,这不再仅仅只是战场上的敌人,而是一头需要被彻底抹杀的灾厄!
“疯了!彻底疯了!”白眼惊呼着重新端起弩机做好战斗准备,而另一边的比比反应更快,眨眼间便已从红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飞奔而出,速度快到班达尔们甚至都没能看清她的动作,只感觉一道模糊的黑影贴着地面掠过。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灵巧地在碎石与残躯间腾挪,以战场的烟尘与血雾作为掩护急速穿行——目标明确,直指金氅那支撑地面的后腿关节。
噗嗤!伴随着两段几乎重叠的撕裂声先后响起,比比自怪物后腿的肌腱处一闪而过,两柄淬炼着幽蓝寒光的短刃精准无比地划过了覆盖着外骨骼和蠕动血肉的关节间隙处。两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赫然出现,暗黑色的粘稠血液混合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喷射而出,在地面烙下触目惊心的印记。
“吼——!!!”金氅吃痛,庞大的身躯在趔趄中险些失去平衡。得手了?见此情景,守备军战士们纷纷在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似乎是看到了战局的转机。可是……
嗡——!
一股浓郁到几乎成为实质的黑暗雾气如同活物般从怪物体内深处疯狂涌出,沿着体表纹路迅速汇聚到狰狞的伤口处!涌出的血液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倒流回转,断裂的肌肉纤维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纠缠——那两道足以使任何生物瞬间丧失行动能力的巨大伤口,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已完全愈合。
“怎么可……?!”
颤抖的声音来自刚刚平稳落地、正预备寻找下一次攻击角度的比比,她那双总是冷静沉着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映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就连紧握利刃的手也因为震惊而僵硬,而这份惊愕眨眼间便又成为了致命的破绽。
“吼嗷——!!!”金氅猛地一跺那只刚刚愈合的后腿!以他的落脚点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风暴令地面剧烈起伏、碎裂!砂石、泥土、残骸、甚至是来不及躲避的班达尔,都被这股狂暴的能量风暴狠狠掀飞!下一秒,比比只来得及将双刃交叉护住身前要害,娇小的身影便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几十米外一处半塌陷的营帐帆布上,支架断裂,尘土飞扬,将她半个身子陷了进去。
“比比!”红嘶声力竭的呼喊随即被怪物更大声的轰鸣淹没,她以双手紧握双链的握柄,金属链锁在激荡而起的能量风暴中碰撞出清脆又尖锐的声响。“畜生,我要你血债血偿!”脚下燃烧的废墟在蹬踏的瞬间又一次轰然倒塌,她在暴怒的催动下将半空中的身体加速到极限,赤红的发丝狂乱舞动,在身后拉出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金红色光影,奋不顾身扑向那正在战场中央践踏生命、毁灭一切的扭曲怪物。几乎与此同时,白眼也已自另一个方向应声而出,“比比交给我去救,大傻春,带着你的人掩护好大姐头!”
“俺……俺晓得嘞!”劳达的残骸早已被怪物爆发出的冲击波彻底碾为齑粉,一直负责给黑吗喽当捧脚的大傻春眼下已经是队伍里唯一能叫得出名字的老资格了,正所谓矮子里面拔高个,此情此景之下由谁接任守备军指挥自然毋庸置疑。伴随着大傻春的呐喊,身后一排弓箭手纷纷挽弓搭箭,将稀疏的箭雨远远投射向怪物。在结晶状外骨骼的防护下,很难说这些飞箭给金氅造成了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所造成的骚扰与牵制效果倒还是实打实的。趁着金氅回身确认状况的空档,化身为一道复仇闪电的红已然飞窜至他身侧,右臂扬起的暗金链刃裹挟刺耳的尖啸与倾泻而出的怒火,以下劈千钧的气势狠狠砸向怪物的头颅与胸膛!
“——嗤啦!!!”
右链的尖刺虽未能完全洞穿坚硬的骨质外甲,却也精准刺入了金氅胸前结晶体与蠕动肌肉的交界处。伴随着链刃深深嵌入,红只觉一股黏稠、滚烫的触感通过链条传递而来,有如熔浆般灼热的暗血正从创口处喷溅而出。黑雾急速凝聚,转瞬便将伤痕填补如初,红试图发力将链刃抽出,却发现愈合中的肌肉纤维好似无数只触手般死死抓住了尖刺,一时间也再难挣脱。
巨大的危险感深深刺入脊髓,金氅剧痛的咆哮未落,那双粗壮且畸形的利爪已伴随着身躯的转向横扫而来,目标直指身居半空、未有任何立足之处的红,其所覆盖的攻击范围之大,几乎封死了她全部闪避的空间——死亡阴影瞬间笼罩。
“大姐头!”远远旁观着的大傻春等一众守备军一齐发出绝望的哭喊,却又惊奇地看到了玛莎雌狮嘴角掀起的一抹冰冷、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上扬弧线。
她并未正面硬接那对足以震碎地面的巨爪,也不打算执着于强行抽出深陷怪物肉体的锁链,而是在巨爪即将扑面而来的千钧一发之际紧急召动左臂的另一条锁链,精准无比地套中了金氅那粗壮布满骨质倒刺的脖颈。金氅拍爪的动作下意识的迟滞了刹那,似乎对这种被缠绕的感觉有些困惑,尽管攻势的余威未减,但这对红来说已经足够了。借助链刃缠绕那微不足道的借力点,红将原本下坠的身形猛地一提,却见纤腰一拧,双脚如同踏在无形的阶梯上,她仿佛化身一只优雅又致命的红蝶,竟是以缠绕在怪物脖颈的锁链为轴心,凭借金氅自身庞大身躯的惯性,极其灵巧地从那双遮天蔽日的巨爪之上擦肩而过,刮起的劲风直吹得红发和披肩呼呼舞动。
以倒挂金钩之姿自金氅头顶上方越过,半空中的红在眼眸深处燃起焚尽一切的金色烈焰,“别着急畜生,游戏才刚开始,我会好好让你品味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的右手猛然发力,不再尝试拔出被怪物胸前骨肉死死紧咬的链刃,反而是以一种牵引的姿态收紧链条,足尖或轻点在地面燃烧的废墟断墙,或践踏在倾倒的石柱,或勾拢住未倒塌的木架断梁,看似难以造成更大伤害,实则却是巧妙地周旋住对方身形不稳的重心。链条每一次绷紧时所发出的嗡鸣,都伴随着红围绕金氅庞大的身躯不断变换方位,周围燃烧着的断壁残垣成为了她绝佳的踏板和屏障,炽热的火焰映照着她翻飞的红发,恰似在毁灭的深渊中与狰狞死神一同共舞,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划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战斗轨迹。金氅的每一次扑击、撕咬、横扫,都被她以精妙到毫厘的时机,借助身体的回旋与锁链的牵引,险之又险地完美避开——立体机动作战,以柔克刚,以巧化蛮,由此作为克敌制胜的法宝。
坚固的墙壁如同豆腐般碎裂,地面被践踏出深坑,红却始终像一道无法抓住的光影缭绕于金氅周身,一时间这硕大无比的毁灭灾厄竟被两道链条牵着鼻子走,玛莎雌狮每一次的腾挪周转,每一次的惊险闪避,都引得守备军士兵甚至是叛军们出奇一致的惊呼,战场在怪物恼羞成怒的咆哮声中短暂陷入了僵持。趁着红以一己之力所争取的空档,另一边抢救比比完毕的白眼重新开始紧急调度周围的王都守备军,重装步兵们呼喝着以沉重的塔盾互相撞击,在金氅外围数十米处组成了一道隔绝内外的壁垒,以此作为掩护调度防务、处理伤员,战阵持续良久的混乱终于得到了有序的重组,手持长矛或弓箭原地待命的班达尔们怀揣着忐忑不安,死死紧盯住战场中央作战双方的一举一动。
很明显,金氅已经被眼前这种苍蝇式的缠斗彻底惹怒了,连续的扑空不仅持续浪费着他的体力,链刃深陷胸腔的剧痛更是不断消磨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他尝试着用巨爪抓挠眼前不断飞舞的锁链,但锁链运行的轨迹与角度均格外刁钻,加之玛莎雌狮也在不断变换位置施加干扰,使得他那双笨拙的爪子屡屡失手。“嗷嗷嗷——!!!”终于,怪物仰头,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极致狂暴和极端痛苦的怒吼,猩红的眼珠里几乎可以喷射出岩浆,他没有再做任何扑击或噬咬的徒劳尝试,而是在红借助链锁牵引正准备进行下一次回旋的瞬间——猛地低头,将流淌着漆黑能量脉络的巨爪,狠狠插向了被链刃深深扎根着的前胸。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深深刺痛耳膜,金氅竟硬生生将自己胸前那片覆盖着的外骨骼连带着半边肋骨整个撕扯下来!大块混杂着粘稠黑雾的血肉四散飞溅,滚烫如熔岩的漆黑血液喷涌而出,胸前的极致痛苦也让金氅陷入了更进一步的狂暴,尽管疯狂滋生的黑雾依旧在持续进行着修复,但恢复速度相较于之前的那些小面积创伤很显然不能同日而语。
短暂落足于一旁壁垒残基上的红自然乐于欣赏金氅那一副狼狈不堪的丑态,“呵呵,看得出来确实是被打急了眼,居然都能对自己下得去手了。不过别急,这才哪到哪儿呢。”右手链刃伴随着金氅的自残行径已然重获自由,她就势同时收回了缠绕在对方脖颈上的左链,转而头也不回地大声呼唤道:“丽丝比!”
“交给我吧!”丽丝比不知何时也已抵达战场,此刻裹挟着一阵截然不同威势的狂暴轰鸣悍然杀入视野,从肩部延展向前的正是她那副武装就绪的机关臂铠,关节处粗大的液压装置发出骇人的怒吼,拳锋的体积几乎堪比叛军制造的攻城冲锤。“畜生金氅,看这里!!”直面身高超过自身两倍的异化怪物,金发小雌狮脸上竟是毫无惧色,唯有堪比钢铁的冷硬。金氅似乎也察觉到了那副机关臂铠的来者不善,于是本能地抬手想要格挡,丽丝比却干脆借助地势一跃而起,由精钢和某种深褐色合金锻造的巨大臂铠自肘关节处喷射出刺目的橘红色烈焰,拳锋所指,正是金氅那双覆盖着外骨骼的粗壮前肢。
这是一场机关造物与异化魔能的正面交锋!猛烈碰撞的中心顿时爆开一圈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剧烈压缩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碎石呈环形四下飞射。恐怖的能量释放并不只作用于碰撞点,势不可挡的反作用力更是直接通过金氅的身躯传递到他所站立的地面上,夯土构成的营寨地基本就已经千疮百孔,又怎能经受得起丽丝比叠加而来的新一轮冲势?龟裂的地表随即像是脆弱的琉璃般彻底坍塌——泥浪翻滚,土石飞溅,大地崩坏的轰鸣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金氅的重心瞬间失衡,双腿裹挟着砂石不可遏制地向下沉陷,直到地表撕裂的坑洞彻底将他腰部以下完全吞噬。
金氅扭曲的面孔写满了羞耻与恼怒,他以双爪疯狂扒拉身边地面,试图借助蛮力将半边身子强行挣出,但很显然红并不打算留给他太多喘息的余地。“哦,还想急着去哪儿吗?就在这里乖乖入土盖棺吧!”话音未落,她已将两条锁链化作致命的流光,精准地卷向距离她脚下残存的夯土断壁。厚度超过半米的底基早已严重开裂,借助双链二度破坏墙基的反冲力跃翔而起,红就势将脚下摇摇欲坠的夯土墙壁朝前猛蹬,迅速扩张的倒塌阴影随即将地面完全笼罩——下一秒,如同沉重的棺盖轰然合拢,金氅的整个庞大身躯,连带着那充满暴戾的咆哮和令人心悸的挣扎,被彻底掩埋在泥石废墟之下!
伴随着怪物就此消失在大众的视野,整个战场仿佛陷入了一瞬的诡异寂静,班达尔们纷纷张大嘴巴忘记了呼吸,唯有夯土块下陷压实的摩擦声以及烟尘弥漫中丽丝比臂铠关节的液压泄气声悄然证明着时间的流逝……终于,不知是谁起了头,两旁围观的守备军与叛军一齐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不少班达尔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不分敌我地争相与身旁的每一只同类热情拥抱,胜利似乎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分明凝聚着无数的勇气与牺牲!
战场中心,红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个轻盈的转折,随即以胜利者的从容姿态平稳落地,将那对收敛了凶光的暗金锁链盘回双臂,她蹭了蹭脸颊上的泥点和血迹,神情在疲惫之余终于浮现出几分难得的轻松。隔着弥漫的烟尘和欢呼的声浪,身旁传来机关臂铠收缩拳锋时的液压排气声,红漫不经心地朝对方平抬右臂摆出碰拳的架势,却又在接触到的一刹那光速将手臂缩了回来。
“啧啧啧,你这破铁炉子还挺烫手咧!”望着那副正从排气孔滋滋冒着蒸汽的机关臂铠,红下意识地甩了甩手,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的刺痛,“我倒还真是头一次在战场上看到威力如此惊人的机关造物,你还真是给姐姐们憋了个狠活啊,就是下次启动的时候动静能不能小点?跟你并肩作战别的倒没啥,耳朵都快震聋了,哪有半分平常淑女的优雅?唉,要是让咱老爹知道了我居然把娜琪阿姨的宝贝闺女带成这副模样,又不知道该怎么叨叨我呢……”
丽丝比以嘻嘻一笑作为回应,用那对巨大的合金指关节比了无可奈何的平摊手势,“没法子啊姐,更新了驱动模块后臂铠的爆发威力确实大大提升,但相对应的也造成了更多的冗余,所以为确保散热装置运行不受影响,我只能忍痛多拆掉几个吹管消音器了……话说回来,我这‘破铁炉子’的噪音又算什么,就凭大姐您刚才绕圈跳舞差点一脚踩进火堆时的架势,可一点不比我优雅到哪里去,唯一值得夸赞的还得是咱姐这耍链子的手艺倒是越来越花哨了,下次要不要考虑在敌人脖子上绑个蝴蝶结?”
“噗嗤……”红一时间忍俊不禁,却还是故意装出没好气的样子狠狠回瞪了丽丝比一眼,“绑出啥样又不是光我说了算的,要不你去再问问埋坟坑里那家伙,顺便了解下班达尔流行啥模样的时尚潮流,下次我也好……”
啪嗒。一粒细小的碎石,从那高耸的土石废墟边缘滚落,砸在地上的轻响固然微不足道,却足以令红的话音戛然而止。然而这只不过是个开始,伴随着脚下土地颇为诡异的震颤,原本堆积如山的废墟开始如雨点般将碎石砂砾倾泻而下,瞬间将周围的欢呼雀跃之声尽数凝固。
“等等,好像不对劲……”一股极其不祥的震颤随之骤然袭上心头,还未等红下令全员警戒,异变陡然发生!以那片坍塌的夯土堆为中心,周围数十米范围内的地表再次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狠狠掀起,碎石激射如雨!距离最近的几只班达尔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被这股沛然莫御、夹杂着极致腐朽与毁灭力量的冲击波荡飞出去。正处在冲击波正面路径上的丽丝比亦遭到波及,运行过载的机关臂铠自关节处的液压管爆射出大片蒸汽,与扑面而来的沙尘一并裹挟着她瞬间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抢在千分之一秒的反应时间内,红以甩出的双链缠绕身旁断裂的石柱,她死死拽住锁链,整个人在气浪中剧烈摇晃着向后飘飞,全身骨骼集体发出抗议般的咯吱呻吟,但到底还是硬生生钉在了距离爆发中心不远的原地。眼前弥漫的烟尘很快被冲击的余波扫荡一空,金氅狰狞的躯壳在浓郁的黑雾中若隐若现,外骨骼延展出无数嶙峋、扭曲的骨刺,那目光所蕴含的恶意和碾碎一切的意志,穿破烟尘后死死锁定着方才艰难稳住身形的玛莎雌狮身上,一股足以冻结骨髓的、纯粹暴虐与腐朽的气息,就这么如此不加掩饰地、张牙舞爪地向着红弥漫开来——他不是什么其他身份的代名,此时此刻,他便是具象化了的毁灭本身!
“吼——!!!”
金氅发出一声不再是咆哮、而是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的凄厉尖啸,那副庞大的身躯随即以违反物理法则的速度飞窜而出,由骨刺与黑雾融合成巨镰般的毁灭利爪当头劈来,爪锋未至,那毁灭性的气息已将红周身的空气抽干凝固——死亡!绝对的、无可挽回的死亡!
灵魂深处警铃大作,这一击,无法闪避,更无法抵挡!
在这种力量、意志都被绝对碾压的绝境面前,饶是以红的冷静与无畏,眼神深处也只能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苍白,她此刻能做的唯一反抗,便只有将体内不屈的灵魂咆哮着涌向双链,准备在被那巨爪彻底剥夺生命之前,献上她最绝望的——或许也是最无力的——最后一舞!
就在这几乎凝固的时空边缘——
咻!!!
一道纯粹到极致、圣洁到近乎无情的金色光柱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战场的混乱天幕,不偏不倚,精准隔绝了红与金氅之间的咫尺之地!
光柱落地的瞬间并未伴随毁灭的冲击波,反而呈现着无与伦比的、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炽热——无坚不摧的守护意志如此强烈、如此纯粹,竟将金氅周身翻涌着的污秽黑雾迅速驱散、压制,发出了刺耳的“滋滋”爆响,劈头而来毁灭巨爪不由得猛然一顿,随即倒退回十多步开外。
“什……什么?”红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强光带来的短暂致盲感逐渐消退,她终于得以缓缓放下遮挡视线的手臂,顾不得擦拭眼角残留的泪痕,双眸迅速锁定那个流淌着圣洁光辉,仿若绝对屏障般护在她身前的模糊背影。
剑齿虎天罚,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憨头憨脑且伤痕累累的模样。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色流光,浑身上下衣物多有破损,裸露在外的肌肤却清晰可见彼此链接的魔道纹路,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右臂——造型古朴威严的青铜手镯,以酷似共生的既视感深深嵌入他的手腕,宛如活物般脉动着金色的光流。
他就站在那里,仿佛从远古壁画中活生生步入现实的神明。
“呵呵,搞什么东西嘛,原来是你这家伙……”她终于如释重负般露出一抹苦笑,还不忘刻意发出一声表示无奈的轻哼:“就连入场时机都算得这么完美,我究竟是该夸你帅气,还是该骂你浮夸呢……”
“啊哈,不好意思,毕竟格林之前也说过——主角一般总是在最后登场的嘛。”
粗豪的声线中没有悲怆,没有恐惧,唯有他历经磨难后坚定无疑的守护意志。以略显痞气的低沉笑声结束与红的调侃,天罚终于第一次直面十多米开外那个依旧蠢蠢欲动着的庞然巨物,将自己的宣言带着足以贯穿整个战场的信念与威严,清晰无比地响彻耳畔:
“金氅,你这家伙……该到此为止了!”
“我的命运所指,便是守护的界限,你的野心……由我来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