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骰盅刚落桌的一瞬,吴开平也眼疾手快,“啪”地一声,将骰盅重重砸在桌上。
桌面随之震动,连同赵水面前的骰盅一起晃了下。
“不好!”赵水下意识地想去扶住骰盅,却被骤然而起的吆喝声阻止。
“诶,落盅无悔啊!”
“哈哈,对上吴大当家还是不行啊。”
赵水眉头紧蹙,抬眸略带歉意地看向付铮。若是小心些,就直接赢了。只是他们忘了,这是贼人的地盘,是不讲规矩的地方。
对面吴开平打开骰盅,歪嘴哼笑。
“恭喜大当家!五六大吉!”有人喊道。
赵水有些气馁地轻轻翻开骰盅,点数,果然已是一团乱。
“这位客人底子不错。”吴开平适时地展现他作为赢家和大当家的“风度”,仰脖道,“不如来我赌坊,一起挣大钱。”
赵水低眉不答。
好,这么玩儿是吧……
“最后一局,决胜负。”吴开平的手下喊道。
身旁响起起哄声。在场的人早就忘了自己也是参赌的,都被这跌宕多变的局势吸引,兴奋地期待着最后一局。
“第三局,祝好运。”付铮从赵水身前取过骰盅,对视一眼,那眼神仿佛一个定心丸。
乒乓闷响,十骰摇晃。
赵水这次小心盯住吴开平,提防他随时出手。
一开始,吴开平面露狠相用气势回应赵水,飞快摆动的手臂让人看着重影。
好在赵水早就练就了眼尖敏捷的功夫,很快发现他的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时,手臂的摆动幅度几乎一致。
他的下巴微偏,往骰盅一侧偏,小眼微眯,似作倾听状。
听?
赵水忽然想起,以往他爹教他识闻暗器的时候,让他苦记不同暗器袭来时与风摩擦的声响。他爹说过,暗器的形体上只要有差别,即便再小,在风的包裹下也会显现出来。
所以……
是声音!赵水豁然明朗,为何先前那些骰子的边角会那样的磨损不一了。
骰子角与骰盅的撞击声略有不同,吴开平就是靠这个辨认盅中骰子的点数,再辅以内功控制,自然也能做出想要的点数。
只不过这个需要很集中精力,所以面对一般的对手,吴开平就只出三四个同点数便作罢,这几局都没摇出点数第三大的连数,也是因为这个和摇出五个同点数花的力气是一样的。
也算是下了功夫练出来的技巧。
不过很快——赵水微微一笑——这个技巧在这里就要没用了。
赵水双手按住骰盅的一头一尾,隔空打力,锋利如刃的星气在骰子角摩擦而过,溅起几处薄薄木屑。
“吴大当家,换个好运。”赵水用内力将掌上骰盅往前一推,将它直直地往吴开平面中击去。
早有提防的吴开平冷笑一声,微微侧身。
这局他已经摇出了三个,才不会让这小子占去便宜。就这点儿心机的斤两,也想暗算赌场老手的他?做梦。
吴开平续足内力,判断骰盅的来向,出手预备将其反击回去——顺便给对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威慑。
谁知在他出掌的一瞬间,骰盅却像是预料般地立刻减慢速度,借力打着旋儿从他手侧经过。那旋风不弱,竟将他的掌风四两拨千斤地几乎都挡了回去,气波翻涌,吴开平措不及防,那掌风已殃及了他手中的骰盅。
赵水伸手接住被吴开平击回的骰盅,手臂震颤了下,他立即撤脚抵住这份力量,消解之后,臂腕有些发麻。
单凭这内力,在隐瞒身份不使用星力的情况下,赵水难以保证他们几个能毫发无损地脱身。
“要准备了,帮我传信号。”赵水低声对苏承恒说道,同时侧脸对人群夹缝里的赵八一微微点了下头。
后者会意,悄然退身。
对面的吴开平并未注意到这些小动作,而是专注在自己的骰盅上——刚才被那小子虚晃一枪,自己蓄的力被反弹到了自己的骰子上。他出了多大的力,骰子便受到了多大的攻击,现在声音与先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吴开平有一瞬的慌神,但很快便稳住阵脚,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惊奇。这小子竟能在这短短几把赌局间看清他的技巧,还能预判他的动作反将一军,年岁不大,倒挺厉害。
他自是不知擅长机关巧术的赵水早就练就出的细致与机敏,只把这份能力当做赌场上混出来的本事。他心里寻思,也不知道这小子用的什么技巧,这一掌估计给他的骰子也震坏了,难道他不用“听骰”?
若是能弄清他的技巧,区区一场输赢、一件货物,给他就给他了。但他要是不肯说……自己可从没给隐藏的竞争对手什么好下场。
“落!”吴开平将骰盅重重压下,拂袖背手。
赵水见状,静神闭目,暗自感受掌心的星力。里面的骰子大概有一两个被震得裂了缝,探究起来有些吃力。这把,多少有点拼运气了。
“你说这把谁赢?”耳旁传来看客的细语声。
“自然是吴大当家。没看刚才他想偷袭吴老大,没偷袭成吗?”
“嗯,说的在理。你看他摇这半天都没摇出来,人吴老大早停了。”
在一圈的讨论声中,赵水将骰盅放了下。
他缓缓掀开骰盅。
五个一赫然在目。
还好,赵水心道。他尝试用最小的力,赌的是裂缝没有贯穿到一的点面上,看来赌对了。
吴开平看了眼对面的点数,压住手中的盅盖。
“这局,这位客人赢了。”他说道。
周围一片哑然。
赵水也对他这样干脆的认输感到有些惊讶。
吴开平倒是表现得自在,笑道:“真是后浪推前浪啊!这位客人技艺超群,吴某佩服。”
“承让。”赵水顺着他的话说道。
“待会儿结束,一同跟吴某吃个便饭,算是结交了这位,可好?”
“荣幸之至。”
“来,把这个带下去。”吴开平指着付铮,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说道,“好生打扮一番,待会儿带过来给客人助兴。”
“不必……”
“你敢!”
赵水和付铮的话同时响起,给那准备上前的手下吓了一跳。尤其是付铮说完“你敢”后的怒目圆睁,带着莫名难以靠近的压迫感。
吴开平见“货物”如此不识抬举,刚要发作,却被一串急溜溜的叫喊声打断了。
“吴大当家!吴、吴老大……”
叫声很响,引得人群中裂开一道口子,挤出来个赵八一。
赵八一来过几次,也去过赌坊,每次撒点儿银子就走。吴开平虽没和他打过照面,却也对这幅面孔有些印象。
“干什么?”吴开平的手下拦住道。
“这——”赵八一回头看看身后,脸上露出为难和焦急,说道,“俺有几句话想向吴老大单独报告,就几句,请吴老大见谅!”
赵八一的目光恳切,赵水都看不出假装的痕迹,心内不由称赞一声“演得真好”。他让赵八一假意投诚吴开平,以防待会儿乱起来自己跟不住时能知道他的去向。而且借此机会靠近吴开平,说不定能找到赵八一老乡的下落。
赵水挪身收回桌上的玉佩抛给苏承恒,顺势一边往付铮身旁靠过去,一边帮腔道:“看样子是很急。就几句话,赶紧说完,咱们兄弟趁手气好等着继续呢。”
“就是。”竟有几个跃跃欲试的旁客附和道。
“你,来。”
吴开平皱着眉头上前,让赵八一附耳说了几句后,横眉一抬,又立即沉下,随后眯眼冷笑,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赵水呼吸凝滞,以为他又憋了什么坏点子,却不想只是被他装到了。
“各位。”吴开平嘿嘿笑了声,然后双手合十弯身抱歉道,“确实是有点急事儿,待我去处理下,很快。哈哈。”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台后的门洞快步走去。
装得真像,逃得也真干脆,赵水心道。
他和赵八一眼神交流了下,赵八一握紧拳头,紧紧跟上了吴开平。
“你还好吗?”赵水贴近付铮,问道。
付铮轻点头,四下环顾,低声问道:“打算怎么做?”
“我们的人在外面。人手够了,你们待会儿跟紧老苏就好。”
“那——”付铮突然想到那先溜一步的吴开平。
“我得先放他走。”
两人目光交汇,无言中不需多解释什么。
“保护好自己。”赵水说道。
付铮看着他,目光柔和许多。他的灰脸仍然好笑,却让人心安。
“好。”
注意到已经有吴的手下反过劲儿来开始神色不定地从赌桌旁零散退开,赵水立即手掌翻动,借桌案的遮挡,往场外送出一道星语。
蓝光划过灯火,扯着风一同摇曳。
洞内的这么多人里,还是有眼尖的发现了这一闪而过的异样光芒——
“那是什么?”
“灵人!有灵人!”
付铮立刻退身到许、白二人身旁,见她们已绷紧身子站起,眼神示意,一同暗暗挪步往远离贼人的地方避去。苏承恒趁众人四顾寻找星光的出处时,闷声撤步,背身挡在了她们前面。
“什么声音?”有人问道。
“靠,来抓人了!”
洞外应声而动,如开闸的水流飞快往洞内涌来。
而洞内的人群像是热油里滴了水,顿时无措地炸开,有的呆立,有的收钱,有的逃窜,也有不少一血帮的人瞪红眼睛,冲那声音摩拳擦掌。
赵水最前面的脚步声有两三人,应该是汪岚他们,想到汪岚提议要先拿下吴开平,他没再停留,闷声闪入石台后的暗道中。
付铮的目光跟着赵水,看他消失在黑暗中,转身对苏承恒说道:“我们去后面,被劫的人都被关着。”
“好。”
刚抬步,突然一股掌风逼近,紧跟着传来一句粗重的大喊:“还我钱来!”
付铮略感烦扰地眉头一紧,侧身躲开时,两只手已挡在她身前,苏承恒和许瑶儿一左一右齐齐出手,将来者重重地反击回去。
或许是不必再隐藏功力,或许是在这贼窝里待得太久心里冒火,两人出手都比平日里略重一些,使得对面即便是个彪形大汉,也措不及防被撞出几丈远,接连撞倒一列的人。
可怜那个本想趁乱夺回“自己”银两的独臂男子,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一击,顿时引起几个一血帮贼人的注意。
“让你抢我的银两!”付铮赶忙冲着地上的晕厥之人大声喊,低声催促道,“快走。”
“慢着。”有人叫道。
“走!”付铮再次低声道。
几人闷声没走几步,身后便追来贼人的大刀,他们立刻翻身出掌,。
进入后面昏暗的廊道时,付铮他们立即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火苗影动,无力的求救声汇成一片低沉的垫音,若不仔细听,便彻底被掩盖在这嘈杂之中。
他们冲到关押的木栅牢笼前,里面的人已挤在木栅间,或站或趴,伸手向外挣扎着。而他们背后,是火苗越蹿越高的干草堆。
苏承恒立即双手压实,出掌击碎左右栅栏的锁头,又移身,破了另外两处锁。
牢中人挨挤而出,已是脚下蹒跚。
“真是天杀的。”许瑶儿骂了一句,顺手扶住了个将欲倒下的人,着急张望道,“宋师姐呢?宋师姐!”
被她叫着的宋众仪是最后一个从牢栏出来的,出来时衣尾险些被窜出来的火舌烧着,幸而付铮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出来。白附子迅速摸了几人的脉搏,又上前接过宋众仪给她把脉。
“怎么样?”付铮问道。
“都中了迷药,手脚无力。宋师姐他她……更严重些。”白附子回道,退身避开一窜火星,“得赶紧离开烟雾之地。”
这些人连走路都不稳,火和烟又都有加重的趋势,凭他们几个根本无法全都顾及到。
付铮心内正急,一阵风擦过她的耳边。
回过头,是汪岚行进如风,从洞穴中迅速往这边过来。
“汪星同!”
“付星同。”汪岚急切中拱手道,“为首贼人呢?”
“往那边逃了,这里——”
付铮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风一样的汪岚便朝她指的方向飞奔而去。
好似根本没有看到眼前越窜越高的火焰,和黑烟下那些捂嘴咳嗽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