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距那次朝会已过去半月,春生依旧恪尽职守,每次朝会必提水蛇帮一案。此刻他再次奏报时,龙皇指尖叩击着御案,额角青筋微跳:“陈太闲!云都院追查此案已是第五次呈禀,究竟是如何办案的?!“
陈太闲袍袖下的手指攥得发白,蟒纹玉带被勒得咯吱作响:“陛下容禀,此案已现眉目。只因幕后黑手察觉朝廷追查,近日暂歇犯案,但我等已掌握关键情报,不日便可...“他话音渐弱,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这说辞连自己都难信服,实则他早想将此案束之高阁。
“陛下!“春生突地跨前一步,獬豸补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御台院虽已遣人查缉,但此案牵涉甚广,御台院恐难周全。臣请三司派员协查,两家整合证据后共擒真凶。“
“荒唐!“李寄猛地出列,象牙笏板叩得金砖地“嗒“地一响,“一案双办,谁来统筹?破获之后,功劳该算谁家?底下奔走的士卒若论功行赏时生了嫌隙,岂不动摇人心?云都院此议实乃荒诞!“他越说越急,蟒纹靴跟蹭得地面沙沙作响。
春生直视李寄,腰间鱼袋随动作轻晃:“臣唯求速破此案,三司所获线索尽归御台院,只求借此挽回三司声誉。“话音未落,瞾王突然上前,玄色亲王袍摆扫过金砖,玉带銙碰撞出清响:“陛下,云都院一片赤诚。既然愿将统筹与功劳尽归御台院,何愁底下人不服?为国办事,岂可为权位相争?“
龙皇猛地拍案,翡翠扳指撞得砚台墨汁四溅:“准奏!“他甩袖时,十二章纹龙袍扫过御案,案角的鎏金香炉险些翻倒。春生垂首时,余光瞥见瞾王嘴角微扬,而陈太闲捏着笏板的指节已泛青,李寄更是踉跄半步,锦靴踩在墨渍里浑然未觉。殿外惊雷乍响,将两人煞白的面色映得忽明忽暗。
春生从王宫回到三司,没想到御台大人就已经先到了;“云都院!案情紧急,所以一下朝我便过来了,这是我们日前查获的线索,城东这片区域交由你三司去查,记住一定要仔细搜索,最好多派一些人去。其他三个城区交由我们来查。辛苦你们了,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御台院现在是忙的脚不沾地啊。哎!“
“既然大人有公务要忙,我就不多留了。“春生意味深长地看着离去的陈太闲,“云狐,你让廉捕头——“他附在云狐耳旁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云狐认真仔细听完后,拱手应道:“是大人,属下立刻去办!“待云狐疾步走后,春生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露出一股自信又邪魅的笑,低声自语:“哼!你们等着吧,迟早将你们连根拔出!“
接下来的日子里,三司每天都派出两三千人前往城东,一时间旌旗蔽日,甲叶翻飞,那声势浩大的场面堪称壮观。陈太闲得知此事后,在御台院正厅里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这云春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他就丝毫没有怀疑我给他的线索是假的?每天这么大张旗鼓的,还派出这么多人去查,这老鬼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很快,王城百姓间就传开了各种议论:“嗳!听说了吗?水蛇帮勾结官府倒卖禁品、贩卖人口的事情被皇上知道了,现在要严查此事呢。三司现在每天都派几千人在东城挨家挨户地查找线索。虽说水蛇帮的朱老大已经死了,但是我听三司的人说,就算是朱老大死了,也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绳之以法!“
“是不是真的啊?听你说的那么玄乎!“
“别听他瞎扯,王城里谁不知道,每次官府都是装模作样走个过场。那个吴让在王城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了,朝廷哪次不是说要严惩,结果每次都说证据不足。时间长了,连朝廷都觉得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吴让那个老东西。你再看他那两个儿子,在王城里作奸犯科,欺压良善,强抢民女,哪次不是最后不了了之?“
“这次跟以往可不一样了,这次是云都院亲自来办理的。你不相信别人,也要相信云大元帅的弟弟啊。你就等着看吧,这次肯定能够真相大白,吴家那几个家伙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到头个屁!城东能有什么线索?我看他们就是查到死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他们要是去城北查,保证能够获得不少线索。那些事情跟水蛇帮能有什么关系,朱老大说白了就是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主而已。“
“真希望能够给云大人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免得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最后却一无所获。“
“兄弟!咱们这些老百姓啊,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没事找事。你要是得罪了朱老大那样的人,顶多把你杀了;可你要是得罪了那帮高官,你一个人死都不算什么,估计你全家上下老老少少都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就是这个道理!哥们儿,官府的事儿啊,最好还是别插手才好,咱们平时就图个安稳日子就行了。“
几个人在茶肆里聊得热火朝天,却丝毫没有察觉,这些话早已被藏在暗处的人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城北醉心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红火,王城中各色人等在此聚集。歌姬们搔首弄姿,微醺的男人们赏着歌舞,酒楼高处的密室里仍能听见外面的喧闹。
“今日召诸位来,有两件事。”付成恩指尖敲了敲桌面,“其一,走私的事暂且停下,云春生定会查到我们,他背后的云春太更是麻烦。其二,即刻灭口所有知情人,尤其是卓老大——他知道得太多,必须死,且要确保他手里没有往来证据。王城常发帮会火拼,此事不难遮掩。另外,将线索‘不经意’抛给云春生,你们不必插手,陈大人知道如何‘提供’吧?”
“丞相放心!属下必办得妥妥当当!”陈太闲满脸殷勤,腰弯得几乎碰到桌沿。
“吴让!此次别再出差错!底下的小帮派该舍弃便舍弃,事关你们性命,好自为之!”几人慌忙躬身:“丞相放心,我等定当尽心竭力!”
“还有,最近都收敛些,尤其是你吴让,管好你那两个儿子,免得惹火上身!”
“丞相,我已命他们禁足府中,半步不得外出!”吴让不敢辩驳。
“如此最好。你儿子在王城的行径,迟早要闯出大祸。”付成恩起身道,“无事便散了,我先回府,你们若想消遣便自便。”说罢便离了密室,李寄与陈太闲早已按捺不住,急着去找相好的,唯有吴让呆坐原地——他为丞相效力多年,王城这条线是他一手经营,如今丞相竟要彻底舍弃?吴让盯着案上的残茶,眉头拧得死死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吴让似乎想明白一些事情,今天他也没玩的心情。三娘靠在栏杆上,盯着楼下的喧嚣人潮。在她眼中,那些周旋其间的男人仿佛都成了麻木的皮影,随着酒色财气的提线晃动。
“三姐!”小千快步走近,压低声音道,“李寄和陈太闲都下去了,一个找了芍药,一个奔着茉莉去了。付丞相今天也稀奇,居然没多留。”
三娘眉间微蹙,慵懒的姿态里透着一丝警觉:“总觉得今天气氛不对,怕是王城要出大事了。听说云大人在东城查朱老大的案子?”
“听外线传回的消息,说是为了查走私。”小千凑近些,继续道,“现在由御台院统筹,云大人那边配合。陈太闲让三司的人都去城东搜集证据,每天派几千人,挨家挨户地查呢。”
“哼,果然是几个老狐狸。”三娘语气里带着担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
小千试探着问:“三姐,要不要……”
“先别急。”三娘打断她,脑子飞速转着,“查个案子搞得这么大张旗鼓,必有蹊跷。”
“三姐的意思是?”
“小千,多派些人手出去,探清楚云大人到底想做什么。”三娘目光一沉,吩咐道。
“放心,三姐,我这就去办!”小千应声,快步离去。三娘重新望向楼下的热闹景象,眼底却没了平日的慵懒,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三娘斜倚在九曲栏杆上,石榴红披帛如流霞般垂落,被夜风掀起时,露出里衬绣着的半朵墨梅——那是用陈太闲送的徽墨染的,磨墨的童子曾说这墨能染尽天下愁绪。她指尖的鎏金护甲划过栏杆雕花,剥落的丹漆簌簌坠下,恰好落在楼下酒客的银酒杯里,惊起一片调笑。檐角风灯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砖上,腰肢微拧的弧度像极了戏台上甩水袖的刀马旦,只是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里,笑意未达眼底。
她忽然抬手拨弄鬓边的赤金步摇,南海珠在鬓角颤出细碎银光,却掩不住珠串下那道月牙形疤痕。这疤痕是当年老鸨用烟袋锅烫的,说要烧掉她从窑子里带出的野气,可如今却成了恩客们猎奇的谈资。楼下传来李寄的笑声,那厮正捏着歌女的下巴灌酒,油腻的手指蹭花了对方的胭脂——这场景让她腕间的鎏金铃铛猛地一颤,那铃铛是母亲改嫁那年缝在她新鞋上的,那时她躲在柴房啃着冻麦饼,听着前厅喜乐声里玉带扣撞铜盆的脆响。
栏杆外抛来个铜酒壶,在青砖上滚出一串脆响,惊得她袖口金箔绣的凤凰振翅欲飞。她弯腰拾壶时,水袖扫落了栏杆上的露水,冰凉的水珠渗进裙角,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被拖进厢房的夜,李寄儿子腰间的并蒂莲玉佩也是这般硌着她后背,而母亲房里的灯始终亮着,窗纸上映着她给新爹捶腿的影子。此刻更夫敲过二更,梆子声混着胡琴声飘来,拉的竟是《折柳曲》,荒腔走板的调子像极了父亲临死前在破庙香案下哼的小调,他染血的手指还在她掌心画着乌篷船的轮廓。
三娘忽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她将酒壶往栏杆上一磕,仰脖灌下剩余的烈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喉结轻轻滚动——这动作让楼下几个酒客吹起了口哨,却没人看见她垂在栏杆后的手,正死死攥着块碎银,那是方才某个恩客打赏的,边角锋利如刀,像极了当年她藏在袖中、却始终没敢刺出去的碎瓷片。风灯突然爆出灯花,照亮她眼尾未干的水汽,转瞬又被她用指尖的金箔护甲抹成了一片猩红胭脂。
水蛇帮已经覆灭快大半个月了,黑水会卓老大这段时间一直想不明白,总觉得事情有古怪,加上最近三司在东城闹出那么大动静,更加让他不安。三司在查走私的案情,那边有让把走私暂停,想着下面一大帮子兄弟要养,卓老大不免头痛起来。
马老二急匆匆进来;‘老大不好了!北门大街那边,我们好多场子被砸了!’
‘干你娘嗫!谁他喵的吃了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卓老大气愤不已。
‘不仅北门大街,西门现在好多场子已经被砸完了’马老二心里发虚,‘砰!!’卓老大将桌子拍的发出重响,马老二心里发虚;‘听兄弟们说,这次是之前被我们打散的的一些小帮派,他们现在整合到一起了,人数有点多’
‘人再多,多的过我?哼!!乘着这次,顺便把他们全部灭了,以后王城都是我的!!老二去通知替他堂口,集合人马,这次我一次把他们全部操翻!’卓老大满脸狠厉,马老二赶紧出去了。
城北黑水会的赌档、妓院,全部被砸毁了。卓老大带着一大票人来到城北,看着自己经营这么多年,现在全被毁了。
‘老大!钱和账簿全部被抢走了,这次损失太惨重了,不少兄弟被打死。还要一大笔汤药费,老大!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既然他们不让我们好过,我们还考虑那么多干嘛。这次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麻子,你带你的弟兄去城西那边。把所有的赌档全部砸了,把钱给我抢回来。告诉兄弟们,不要怕!往死了干!大傻,你带人去城南,为了这一天,我筹划了好多年,今天我就要把他们全部连根拔起!不让我好过,他们也别过了!’卓老大说完,黑压压的一片人分成三股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王城陷入一片混乱,几个城区到处都在打砸烧杀,百姓们避而远之。不少帮派在一天之内被覆灭,黑水会的人走到哪里杀到哪里。
卓老大带着人在城西与虎头帮展开激烈厮杀。城西巷口的火把将夜空染成猩红,卓老大踩着满地碎瓷冲进虎头帮总堂,开山刀上还滴着北门赌坊抢回来的血。“给老子往死里砸!“他话音未落,三道虎头钩破空而来,钩尖泛着幽蓝的毒光。卓老大侧身避开,刀刃顺势劈断一人手腕,惨叫中,半截手臂飞落在供桌上的“虎威堂“匾额上,血顺着“威“字的最后一笔蜿蜒而下。
虎头帮帮主举着鎏金虎头刀撞开雕花木门,刀身上还留着三年前黑水会围剿时留下的豁口。“卓老狗!今天老子要把你剁成肉酱!“他嘶吼着劈出刀,却被卓老大反手抓住刀刃,虎口瞬间崩裂。两人僵持间,卓老大突然抬脚踹中对方膝盖,在骨头碎裂的脆响里,虎头刀狠狠插进帮主自己的肩头。
混战中,黑水会弟兄抡起狼牙棒砸向虎头帮弟子,有人被砸得头骨凹陷,脑浆溅在墙上的虎皮挂画;有人被铁链缠住脖颈,生生勒得眼球凸出。虎头帮几个喽啰抱着火药坛子想同归于尽,却被卓老大掷出的飞刀钉在柱子上,坛子摔在地上,硫磺粉末撒了一地。
“留活口!“卓老大抹了把脸上的血,刀指缩在角落的帮众。黑水会众人一拥而上,铁链声、求饶声混着骨头碎裂的闷响。半个时辰后,虎头帮总堂满地哀嚎,二十几个帮众被铁链串成一串吊在房梁上,每个人胸口都烙着黑水会的蛇形印记。虎头帮帮主被按在虎皮椅上,双腿膝盖骨被挖出,面前火盆里正烧着他的地契账本。
最后一声惨叫消散时,卓老大踢开脚边的虎头令牌,金属碎裂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夜枭。他望着满地狼藉,忽然发现自己刀刃上的血痕,竟与三年前灭穿山鼠帮时如出一辙——都是从右至左,斜着劈开咽喉的角度。虎头帮人数远不及黑水会,在凶猛的攻击下,很快便全军覆没,惨叫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三司都院内,烛火将窗纸映得透亮,衙役们抱着卷宗匆匆穿梭,脚步声与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交织。春生猛地将一摞案卷掼在檀木案上,震得铜镇纸都滑出半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满城火拼杀得血流成河,你们倒好,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抓回来这么多小喽啰有什么用?“
“大人,这些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们根本反应不过来,而且黑水会好像要将王城其他帮会全部吃掉。黑水会几乎是倾巢而出。“为首的衙役额头沁汗,抱拳躬身。
“黑水会?黑水会怎么会突然搞出这么大动作?“春生拧着眉来回踱步,官靴踏在青砖上咚咚作响,努力拼凑画面。
“起因是几个小帮会联合起来将黑水会的不少档口砸了,卓老大恼羞成怒,所以下定决心,要将其他帮派全部铲除。他想一家独大!“云狐上前半步,指尖划过案上地图,认真分析。
“卷宗上说的这几个帮会,早就销声匿迹了。如今却突然跑出来找黑水会的麻烦,偏偏就这么巧合?“春生抓起卷宗狠狠甩在桌上,泛黄的纸张哗啦散开,“你们就没觉得,这场火拼来得太蹊跷?“
“大人,你是说,这一场有预谋的火拼?“王捕头攥紧腰间佩刀,指节发白。
“那些覆灭的小帮会,忽然就组织起来,还朝着王城里第二大帮会发难。并且┅我们在东城闹的动静那么大,王城恐怕没人不知道吧?“春生抄起案上茶盏,却发现早已凉透,又重重放下,“卓老大再狂妄,也不会蠢到在风口浪尖搞事——除非,他背后有人撑腰!“
“大人,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云狐问到。
“我们继续在城东查案,明天还要多派些人手。“春生猛地抽出腰间令牌,重重拍在案上,“廉教头负责统筹,云狐,你和王捕头带一些人马,乔装打扮,密切注意卓老大的动向。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御台院的人来到三司,直接来到春生几人面前:“云都院,陈大人让我将这份文书交给你。“春生接过文书:“谢谢你了,陈大人还有没有其他交代?“来人摇头,春生示意其人离开。他将信件递给云狐他们,指尖在文书火漆印上顿了顿:“御台院的差事我另派人手去办,你们只管按原计划盯着黑水会,切莫打草惊蛇!“
“诺!“三人齐声应命,腰间佩刀在烛光下闪过寒芒。窗外夜色里,城东查案的喧嚣与城北火拼的惨叫遥遥呼应,春生望着案头未拆的密函,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檀木案沿——三司明面上查着走私的案子,而御台院的文书静静躺在案上,将满城风雨的帮会火拼与尚未揭开的指令悄然勾连。
醉心楼无论多晚都灯火通明,今日帮会乱斗自然成了众人谈资。三娘斜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花天酒地的人影。
“三姐!今日黑水会扫平王城多家帮会,卓老大扬言要独霸所有势力。”小千低声说道。
“卓老大?哼!死到临头还做春秋大梦!三司那边可有新动向?”三娘语气不屑。
“三司对今日之事漠不关心,只在城东办案,抓了些小喽啰回去。”
“呵呵!云大人果然有手段,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三姐何意?”
“三司明面上在东城大张旗鼓搜查证据,实则静待局势生变。此事需智取而非硬攻。云大人派重兵在东城查走私,正是想逼他们自乱阵脚。”
“三姐,那我们是否将线索交给云大人?”
“先别急。我们手中的证据是压垮他们的最后稻草,此刻交出为时尚早。再等等,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能暴露,更不能让旁人知晓!”三娘眼神锐利,小千领命后径直退去。
黑水会总堂内,卓老大虽身负多处刀伤,却刚率人干翻数股小帮派。但黑水会损失惨重,马老二、大傻、吴六七等堂口老大齐聚堂中,七嘴八舌汇报战况:
“老大,今日虽占得便宜,却折损不少兄弟。如今三司查得紧,云春生上任后严抓治安,对我们这帮混江湖的管控极严,他没将我们连根拔起已是法外开恩。傍晚三司又抓了不少弟兄,明日再闹怕是麻烦,我看先收手,过段时间再收拾其他帮会。”吴六七分析道。
“老大!吴大麻子净说屁话,怕个毛线!要干就趁现在把他们全灭了,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大傻怒吼道。
“大傻!说你傻你还真傻!我们这行挣的是见不得光的钱,别说朝廷,三司那几千司卫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精英,你能有多大能耐?”吴六七反驳道。
大傻还欲争辩,被卓老大厉声打断:“够了!吵什么?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大吗?事到如今,收手已是不可能。眼下三司查得紧,走私断了财路,不多占些地盘,如何养活底下的兄弟?妈的,吴让那老东西拿了我这么多好处,这次该他出力了!放手去干!”
晨光初现,黑水会众倾巢而出,王城暗巷瞬间炸开锅。赌坊酒肆的木牌被砍刀劈得粉碎,染血的骰子滚进阴沟,火铳轰鸣混着断指落地的脆响——这场从清晨烧到暮色的火拼,最终以黑水会踏平七处堂口告终。总堂内觥筹交错,卓老大咬开酒坛封口时,檐角铜铃突然发出异响——那是用三枚人牙磨制的风铃,此刻正被夜风吹得乱颤。
三更梆子响过,总堂红灯笼突然齐灭。十道黑影从屋顶瓦片间滑下,靴底裹着浸蜡的鹿皮,落地时只惊起檐下栖息的蝙蝠。为首者喉头滚动,喉结处的月牙形疤痕在月光下泛白——此人袖口藏着的鎏金铃铛被黑布缠了三圈,手里攥着柄尺长的鱼骨刀。
“噗嗤”两声闷响,门口守卫的咽喉被斜着划开,温热的血溅在门楣“黑水会”匾额上,蛇形纹章被浸成深紫。黑衣人分作三队突入:左队甩出水浸的渔网,将围赌的帮众罩成一团;中队扬起淬毒的铁链,缠住楼梯口持斧的守卫;为首者带队直扑内堂,鱼骨刀划开帷幕的刹那,酒桌上的骰子还在打转。
堂内烛火骤亮,卓老大刚抓起开山刀,就见大傻捂着脖颈倒在酒坛碎片里,喉管被三寸长的透骨钉穿透。黑影们兵器各异:有人用峨眉刺挑断梁柱绳索,有人持雁翎刀劈向香案,更有人甩出五尺长的流星锤,锤头裹着浸油的麻布。刀刃劈入木柱的闷响、骨头碎裂的脆响、以及帮众被勒颈时的嗬嗬声,在堂内交织成一片死寂的轰鸣。
盏茶功夫,百余名帮众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另一队黑衣人抬着数十具穿黑衣的尸体闯入,他们用牛筋绳将每具尸体的手腕反绑,又在每人胸口刺上黑水会的蛇形纹身——那些尸体的面容被刻意划烂,唯有腰间系着的铜牌,与死去的堂口老大们别无二致。黑衣人将尸体与黑水会帮众的遗体交错摆放,用牛筋绳串起死者脚踝,伪造出互殴致死的拖拽痕迹,又将染血的狼牙棒塞到尸体手中,让刀柄指纹与掌纹贴合。一众黑衣人便消失在黑夜里,走在最后的黑衣人消失前。一道法力穿过堂口围墙便消失不见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总堂内已堆满杂物。燃烧的账本灰烬飘落在尸体上,断裂的桌椅腿插在血泊里,墙上新添的刀痕纵横交错——这场精心布置的“火拼现场”,连地上飞溅的血滴都呈泼洒状,恰似帮众互殴致死的惨状。三司在附近蹲守的云狐他们却一点也没有发现。
一大早张大爷推门欲出,鼻尖突然萦绕起一股异样气息——那不是寻常屠宰场的腥膻,而是混杂着铁锈味的血腥气,若有似无地飘在晨雾里。他皱着眉在院里转了两圈,柴房草垛、墙根石缝都翻找过,连只死老鼠都没见着。
刚跨出院门,就见隔壁老李猫着腰在墙根踅摸,花白胡子抖个不停。张大爷凑上前:“老李!你在刨啥呢?“
“没啥没啥,“老李头也不抬,手指抠着墙角青苔,“我今早出门就闻见股怪味,浓得呛人,还以为哪家死了猪崽扔外头了,找了一圈连个毛都没见着。“
“你也闻到了?“张大爷一拍大腿,“我还当是自家灶台底下钻了死耗子,翻箱倒柜折腾半天,啥都没有!“正说着,一阵穿堂风卷过,那股血腥味突然浓得刺鼻——像是刚宰了十头羊的血槽翻倒在跟前。
老李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转向巷尾那栋黑瓦楼——黑水会的堂口大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的气味最是浓烈。他颤巍巍抬手指了指:“好像是...从那里面来的?“张大爷下意识摆手,想拉住老李,却见他已经蹑手蹑脚蹭到了门墩旁。
“啊——!“
一声破锣般的惊叫划破晨雾,老李像被绊了根绳,整个人踉跄着往后摔,后脑勺“咚“地磕在青石板上。“死人啦!!全是死人啊!!“他手脚并用地往后爬,裤腿蹭着门槛边的血渍,却浑然不觉,只指着门内抖得像筛糠。
张大爷慌忙上前搀扶,刚把他架起来,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瞟了一眼——堂内影影绰绰全是倒伏的人影,地面暗红一片,几块碎肉还挂在雕花窗棂上。他喉头一紧,胃里翻江倒海,拽着老李连滚带爬往后退:“快!快去三司报官!!“
不到半个时辰,三司的捕快们举着水火棍蜂拥而至,铁链声哗啦作响,将黑水会堂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围挤满了踮脚张望的百姓,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偷偷拍手称快,几个被帮会欺负过的老人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晨光照在堂口那面染血的“黑水会“匾额上,蛇形纹章在血泊里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恰似昨晚那场未散的血腥噩梦。
仵作正在仔细勘察每具尸体,春生几人站在堂口中间,这次黑水会的覆灭跟水蛇帮差不多,没有一点动静。就连三司派来在附近埋伏的人都没有一点发现;“云狐!你们怎么搞的,这边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们近在咫尺居然没有发现?”
“大人!我们也一直在附近,但是又不能太近,而且昨晚我们确实没有没有听到一点动静。”云狐几人显得很自责。
“上次水蛇帮覆灭多少还有一点动静,这次黑水会居然没有一点响声。看现场他们武器各异,这么大的械斗,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春生正说话间,仵作走过来;“大人!”春生转过身;“什么事?”
“大人,经我们查验发现这些人的死因各异,符合械斗致死的条件。现场留下的物证,跟现场死者的伤口也能对得上。但是现场留下的痕迹,很显然这些人都是被一击致命,没有留下反抗的迹象。另外,除了黑水会成员的死亡时间基本在同一时间线上,另外几十具尸体的死亡时间,从他们的伤口和血渍来看,显然早了很久。”
“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同一时间死亡的,”春生推测道,仵作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先将他们杀害,然后再找一批尸体,将现场复原成械斗现场,再把现场做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也并无不可能,对不对?”春生询问仵作。
“大人,理论上你这个推测是可以的,但是这么多尸体,我们的人在外面守着,他们是怎么避开他们的视线,把尸体运到这里来的呢?”仵作提出质疑。
“你要知道,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别人做不到。把这里所有的线索整理好,交到大学院,另外从这些尸体上取一些皮肉组织,也一并送过去。”
“好的,大人!”仵作刚要走开,王捕头急匆匆过来;“大人!御台院的陈大人来了。”王捕头刚说完,远处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陈太闲火急火燎小跑过来;“云大人!你们的人可以撤了,这里交给我们来处理。”
“陈大人真是爱说笑,我三司主管王城治安、刑事、民事案件。御台院虽有监督之责,你让我走,你总得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吧?”春生望着陈太闲。陈太闲眼神闪过一丝慌张;“云大人!经我们查实,黑水会跟走私、贩卖人口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我们接手这里的一切,云大人!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否充分**?**”春生这次并没有反驳,王捕头、云狐他们刚想上前说什么,却被春生拦住;“三司的人全部撤走!”其他几人虽然不情愿,但是没有办法。三司的人开始撤退,御台院的大批人马接手这里。春生也不计较;“陈大人!我们的仵作已基本快要查验完毕了,我让他们把查验结果交给你**。**”春生说完也不等陈太闲回话,就喊道;“张仵作!!”
张仵作听见声音赶紧过来;“大人!”
“将所有证据整理好,交给陈大人!”春生把声音拉得老长,张仵作瞬间明白过来;“是!大人放心,我马上整理好交给陈大人!”
陈太闲一脸得意,丝毫没有察觉什么。不一会儿张仵作便把整理好的卷宗交给了陈太闲。春生带着剩余的人离开现场。一行人刚出门口,张仵作欲言又止。一行人回到三司,春生便回到书房。张仵作进来;“大人!我已将黑水会所有的证据整理完毕,尸检组织样本,我也一并拿来了。”春生示意张仵作放在桌上;“老张!回去后通知他们把家搬到三司后面的院子里去,也包括你!”
“为什么?大人!要搬他们搬,我就住我那里!”老张一脸不情愿,“砰!”桌案被春生拍得颤动起来;“这事儿没得商量!不搬,你们就都滚蛋!”老张一下没了脾气,他明白三司查的这件案子水太深了。春生有点不好意思,拍了拍老张的肩头;“老张!对不起,你应该明白的**。**”
“大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老张没再说其他的,春生更不会去解释;“行了,去通知大家吧。”待到老张走后,春生便去了大学院,直到晚上才回到三司。
陈太闲这边将黑水会的一切处理好后,将堂口贴上封条便带着一队人马回去了,黑水会被灭的消息很快也不胫而走,不少人唏嘘前天还风风火火地跟其他帮会火拼,眼看着就要把王城的地下势力全部铲除,哪里知道一夜之间黑水会便被灭了。一时间各种猜测众说纷纭,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此事。随着黑水会的落幕,御台院将其所属的所有档口全部没收,并不日将这些地上产业全部公拍。王城里剩下零星的帮派已不足为惧了,正是因为黑水会的覆灭,这些零星的帮派更不敢像以前那样猖獗了。王城秩序会比以前更加有序,百姓也可以更加安心地生活。
翌日又到了三天一次的朝会,陈太闲早早便来到王宫,一路上跟李寄、吴让等一众高官相谈甚欢,大殿前更是手舞足蹈地说得绘声绘色,直至宫中值官传旨上朝。传旨官刚把话说完,陈太闲便迫不及待;“启奏陛下!经过御台院近日来日夜轮番上阵,加上三司的配合,上次提到的走私案,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原来王城里的水蛇帮和黑水会两大帮派为了谋取私利,不惜罔顾朝廷律法,走私烟土,贩卖朝廷明令禁止的违禁品,更是将王城里的良善女子贩卖到其他王城去逼良为娼,在王城里开了数家赌档,弄虚作假已是常态,更是放贷取利,许多穷苦百姓不堪重负,家破人亡的更是数不胜数。平日里还收取一些乡绅恶霸的钱财,替人消灾,动辄断人手脚,稍有反抗就要人性命。近两日王城里发生大规模械斗,也是因为黑水会想要将王城的地下势力全部铲除,自己好称王称霸,前夜黑水会与其他帮派发生激烈械斗,其帮会重要成员都在械斗中丧命,包括其罪魁祸首卓老大也在械斗中丧生。由于所涉案情颇多,证据链冗长,所以御台院正全力整理证据,不日就会将所有卷宗交由陛下过目**。**”
“哼!!如此害群之马简直是罪恶滔天!朕恨不能将其五马分尸!既然卓老大已经伏诛,这件案子就到此为止吧。爱卿将证据整理好之后,交给大理寺审批就好了。这次爱卿……”龙皇话还没有说完,春生便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有事要说!”龙皇看见是春生,暗自有些伤神;“爱卿所奏何事啊?”
“陛下!臣觉得此案疑点重重,刚才陈大人只说了案情的一部分,臣以为黑水会卓老大并不是案件主谋,其幕后黑手还在逍遥法外,黑水会覆灭更是蹊跷。臣这里有份卷宗,证明黑水会堂口械斗的两帮人,不是在同一时间段死亡的。臣推测黑水会成员都是被职业杀手一击毙命,因为现场并没有发现反抗痕迹,然后将另外一批人的尸体搬运到现场,将案发现场布置成帮派械斗的场景。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是械斗致死,但绝无可能械斗双方的死亡时间相差七八个时辰。请陛下允许,此案交由三司重查!”
“陛下!云大人所说简直荒谬至极!御台院有三司仵作的查验报告,可以证明他们就是死于帮派械斗!况且这件案子已经可以结案,若将案子重查,还要大费人力物力。臣以为,三司应该加强王城的管制秩序,才是重中之重,而不是在这里纠结一个已经定性的案件,望陛下三思!”李寄奋力辩驳。
“启奏陛下!臣以为陈大人所说非常有道理,这些地下帮派之间的械斗,给王城带来巨大的麻烦,百姓更是有苦难言。如今他们自相残杀,反倒给朝廷省去这许多麻烦。如今贼首已毙命,证据也在整理之中,为何还要节外生枝,又去重查?陛下,请三思啊!”吴让也出来说话。
“你们简直胡扯!”春生呵斥两人;“陛下!黑水会昨日才被覆灭,咱们今天就结案,这岂不是拿朝廷律法当儿戏!我有证据证明,黑水会内的两帮人死亡时间不一致,这还不能说明其中必定藏着天大的秘密!”春生转过脸望向吴让与李寄两人;“你们这么急着要结案,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在里面!尤其是你!吴让!这王城里谁人不知道,你那两个废物儿子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鱼肉百姓!你当我们都是瞎子?还有你,李寄!王城里谁人不知道你跟你的儿子将养女强奸之后,还将其卖到窑子里去!天底下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春生将两人的糗事说了出来。
“陛下!云春生这纯粹是诬陷!陛下!犬子虽有些顽劣,但也不至于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啊,望陛下明鉴!”吴让赶紧解释。李寄也上前一步;“陛下!云大人这是转移话题!臣自为官以来,一向尽忠职守,从未有过半点不良之心。他身为三司都院,对一些市井流言不做证实,便拿到这朝堂之上来胡说八道!陛下,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李寄!我是否道听途说,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很!陛下!臣只是觉得此案远不止此,如果就这么草草结案,天下百姓将会如何看待朝廷?这律法如果只是这样,那岂不是太儿戏了?这样的律法要它作甚!”
“够了!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简直是荒唐!身为朝廷大臣,竟然在这里大吵大闹,你们说!你们这样成何体统!”龙皇的耳朵都要炸了,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古天起身,一只手在空中一划,一道法力围绕龙皇的脑袋闪动了一会儿,龙皇顿感舒服。古天收回手臂;“陛下!眼下正值魔族入侵之际,何苦为了这点小事而烦恼。既然陈大人他们已经查出幕后凶手,何必又要去重查?直接结案,消灭魔族才是重中之重啊!”
“对!国师说的对!云都院,你就不用管此事了,一切交由御台院去处理。这王城还有那么多事务等着你去处理呢!好了好了!你们都退下去吧!……”龙皇说完就走了。
“陛下!……陛下!”春生高喊,但是已无用处。古天起身望了一眼付成恩,便走了。付成恩嘴角悄悄上扬,又恢复正常。李寄、吴让两人更是一脸得意,陈太闲更是一脸嚣张。瞾王见状,欲帮春生却无从开口——自古天归来,龙皇对其言听计从,他早已难以接近圣驾。春生虽感失落,却很快定了定神。瞾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二人一同走出大殿。春生望着众臣离去的背影,向瞾王抱了抱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