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郭岐

  • 炉曦
  • 一墨封喉
  • 4302字
  • 2020-07-31 15:4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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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残酷的,战争是无情的,战争是衣冠禽兽的。因为战争需要残酷,需要无情,需要衣冠禽兽。

中土之上,屠戮之时,无有男女妇孺之分。失败者,没有任何苟且偷生的资格。弱者,没有任何义正言辞的选择。

女人除外,尤其是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如饥似渴的将卒会扒光她们衣裳好生招待。毕竟大战之后总得寻点刺激以做犒劳,否则攻城就成为了一件乏味无趣的事。尽管,它本来就是一件乏味无趣的事。

方才,十万铁骑破开城门蜂拥而冲,见谁杀谁。人未尽,刀不停,这对郭敕来说已经是一件万分麻木的事,麻木到犹若器械。因了这,所以郭敕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其他铁骑也是如此。直至破城许久,郭岐才在轩辕帝殿里遇上了种种蹊跷诡恐之事。

在郭敕命令下,郭岐亲率三万铁骑直闯帝殿,想拧掉轩辕王的脑袋立个大功。却怎料到,轩辕王竟然早已死去。

这本不是一件值得稀奇的事,很常见。每至秋开,中土之上几乎天天都有帝主死去,带着对自己子民的愧疚。或是器刎,或是毒饮,或是绫吊,或是水溺,无外其间,但轩辕王的死法却并非此中这些。

郭岐率领铁骑闯进帝殿时,看到殿左边跪着二十四个文官,右边跪着二十四个武官。皆都垂首坠臂,约莫已死半日。在殿中央帝椅之上,轩辕王霸气十足般独孤落座,俯瞰着殿中众人。但恐哉怖矣的是,他的皮,竟被全剥了。

无意间,郭岐还发现殿两边跪着的文官和武将不对劲。当间明明有几个体态肥胖之人,可他们的腹部看上去却很瘪,甚至凹陷了下去。

郭岐差人扒开他们衣裳一看,登间被吓得一大跳。这些文官武将居然都被开了膛破了肚,五脏也好,六腑也罢,全没了,整个肚腹里头空空如也。

征战沙场数余回,郭岐跟随自己父亲见识过各种杀戮惨景,堪说炼狱。但像眼前所见这场面却还是头一遭,简直惊人于意料之外。但凡所见者都不由凭住了呼吸,叫帝殿内刹间陷入安静。

也因于此,郭岐忽然听到了一股断断续续的声响。是呼吸声,一股从帝椅那方传来的呼吸声。起初微弱,但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湍急,最后越来越不像是从人嘴里发出。

看着被剥了皮的轩辕王,郭岐第一反应是:‘已死之人还活着?’可很快郭敕就迎来了第二反应:‘不,这不可能!’郭岐敢对自己所信仰的风神发誓,轩辕王绝对已经死了。因为战场之上必需要学会去判断一个人的死活,以最快的速度。

若发现是敌人活着,那么得用手中器刃再补上一下。以确保在自己不备之时,他不会爬起来从背后捅上一刀。而若发现是友军活着,那么得想方设法救他。必要时,要在他痛不欲生之际帮忙做个了结,好让他痛痛快快去面见自己所信仰的神。

郭岐确信轩辕帝王已死,但事实如此,现在又确确实实听到了轩辕王的呼吸声。不仅于他,还有在场的其他将卒铁骑们也听了见。

霎时,所有人都握紧手中器刃,将矛头对向帝椅上的轩辕王,蓄势待发。郭岐深知此事蹊跷,当即抬手示意勿要轻举妄动,保持冷静。咽了口唾沫后,郭岐轻轻拔出腰间宝剑。只不过此间太安静了,所以当那剑刃与剑鞘摩擦之时,还是发出了‘咻啷’之声,虽然不太大,但在这时却格外醒耳。

此剑半掌约宽,是郭敕在他十六成人之日赠予的礼物。郭敕说这柄剑叫‘太祖’,从一个术士手中得来。

郭岐捏紧此剑慢慢靠近轩辕王,想用锋利无比的剑刃朝他咽喉之处补上一剑。郭敕教过他,取人性命之时,咽喉与眉心恰当其好。胸脏虽也致命,但有些人却长于右边,譬如郭岐自己。

太祖剑剑光寒冽,削铁如泥,宛若一道白光直奔轩辕王喉咙。却不料,在太祖剑刚刚碰到轩辕王咽喉,剑梢还未来得及刺入肉骨时,突然地,轩辕王竟‘蹭’的一下子睁开眼睛,死死盯着郭岐。

在场之人皆被吓得嗬声一跳,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半步。也就此时,帝椅之上坐着的轩辕王忽然嘴角上扬一翘,朝着在场之人露出了一个笑,一个令人毛骨悚立,背脊发凉的阴森邪笑。

郭岐被吓得不轻,其他将卒铁骑也是如此。但仅仅刹时,郭岐就眉凝目怒,二话不说再次举起太祖剑狠狠刺向轩辕王,直冲眉心。只听得‘呲啦’一声响,太祖剑就从眉心而入,打后脑勺穿出,叫那寒光如面的剑刃霎时染得殷红。

郭岐如释重负,终于松了口气。可刚想把太祖剑拔出之际,突然的,轩辕王周身上下竟‘砰’的一声冒起无名大火,丈数约高,吓得在场之人惊诧大跳,嘶声怯嗬。还不及得去追其因故,帝殿左右两方,那四十八个被挖空肚腹之人也跟着浑身冒火。由于势头迅猛,很快就将帝殿渐渐燎燃起来。

郭岐一怔,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当即大吼下令:“撤!”遂一转身,拔唴出太祖剑往帝殿外逃去。

很快的,整个帝殿就被这无名之火焚作废墟,硝烟笼罩。可怪哉之处是,帝殿左右与后都相接着其他宫室,但这无名之火蔓延到墙檐处时却自止而熄,未有去殃及池鱼。

望着眼前废墟,郭岐心有余悸充满复杂,准备把这怪事禀告自己父亲郭敕,让其定夺。可当走到帝宫门口时却碰见了一个人,李成章。他任职军中护卫百骑长,是个鼎盛大名的好色之徒。他很变态可怕,总喜欢用各种奇怪法子去蹂躏女人,鞭抽棒打都算轻的。

每每攻破一座城池后,李成章第一要事便是去招待自己捋来的战利品。听说他有一种神乎其神、概不外传的秘药,服之可万花丛中过,横扫千军如卷席。

故其之,李成章他很忙,几乎不到拔营撤军之日时,是完全看不到他在军中别处闲逛的。但今天,郭岐却看到他扛着自己的大刀,在帝宫门口的血尸堆里瞎晃悠,时不时用脚去踢那些尸体,时不时还朝着那些尸体吐唾沫口水,骂骂咧咧间,脸上写满埋怨和愤怒。

郭岐觉得这很反常,路过时,就问李成章说:“百骑长,你在此地做甚?”

李成章连忙单骑下跪拱手施礼,回道:“启禀少骑尉,属下在……在……”李成章欲言又止,犹豫得不敢去看郭岐。

“说!”

李成章虎躯一震,神色变得复杂。左右看了看后,忽一咬牙站起身,往前猛一挺下半身,笃定的、生怕别人听不见的大声喊道:“启禀少骑尉,属下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所以属下在到处寻找可供玩弄的女人!”

凡听见此话之人都忍不住‘噗’的笑了一声,知得此大刀非彼大刀。但很快的,将卒们又将笑憋了回去,怕受惩罚。唯独郭岐没笑,他知道眼前这些人都不服自己。只因郭岐年才十八,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

尽管众将卒都知道他是大都督郭敕的儿子,可军中帐下只论乎‘本事’二字。哪怕郭岐已征战数余回,但在外人眼里也只是一个跟随在父亲身后的小屁孩,故而自然让人心中不服。

李成章所说这番话无外乎是一种讥笑嘲讽,少骑尉,一个很大的军衔,可在郭岐这方却沦为了贬义。郭岐听在耳里痛在心内,很愤怒,但却没有爆发出来。

郭敕教过他,一个人只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使之收放自如,方才能成为不败的强者。否则,根本无需敌人出招,自己就先把自己给打败了。

故,郭岐咽下了这口气,置自己于冷静,然后转过身就想走。但不等出得三步,郭岐忽就意识到了些别的东西,一些疑惑不解的东西。所以又停住脚步,问李成章说:“轩辕城如此之大,你怎会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是……是被其他弟兄抢走了么?”

李成章突然哭丧着脸,说:“哪有女人啊?我们都将这轩辕城翻遍了,别说细皮嫩肉的女人,就是连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都没见着。”

郭岐凝眉狐疑,不信李成章此话,但细想之下又觉得李成章没理由说谎。若换做别时往日,他早已埋头在女人窝里逍遥快活去了,根本不会在这像个无主游魂。

于是乎,郭岐当即带人亲自去盘查。登,发现果然如此,整个轩辕城里没有一个女人,还有孩子,十三岁以下的孩子。他们全不翼而飞了,就连那些死尸当中都不见半个影子。

郭岐不禁背脊发凉,越看这轩辕城越觉得古怪阴森,似被一层朦朦胧胧的诡异气息给紧紧笼罩。故其之,郭岐慌忙来报,想让十万铁骑先行撤出轩辕城。

大都督郭敕听完这番事后陷入了凝思,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叫郭岐难以琢磨得透。顿了许久,突然说:“不,还有一个!”话声罢落,郭敕转身看向跪在血滩中的少年,阿耨。

此间他依旧紧闭双眸,手握血箫,古井无波。郭敕看他的眼神更为之复杂,郭岐却为之诧惊,没想到这居然会有个漏网小鱼。凝重眉头,郭岐惑问:“父亲,他是……”

子如父,父如子。郭敕也凝重眉头,答说:“阿耨!轩辕城最后一个俘虏!”

“怎不杀了他?”

“秋去冬至,号角嗡然骤响了。”

郭岐听此满脸着急,眉头凝得更深,忙问:“那岂不是……岂不是这城中之物,我们什么也不能带走?”

郭敕仰天一叹,无奈的说:“俘虏未尽,不掠一物。法章,就是神旨。”

郭岐着急说:“可这样一来父亲你不就……”话未尽,郭岐突然陡口一转,说:“父亲,让我杀了他吧,反正这里都是我们郭家的铁骑,杀了他也没外人知道。”

郭敕回过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郭岐,说:“你季父已经去下令撤军,我们的确得快些走了,懂否?”

郭岐懂,但还想劝,可不等他说出口,跪在血滩中的阿耨突然说了句:“来不及了,他(它)们已至。”

郭敕和郭岐同时一怔,遂用相同的神色看向阿耨,并异口同声道问了一句相同的话。只不过郭敕道问的是:“他们?”郭岐道问的是:“它们?”

可惜阿耨并没有给予答案,依旧古井无波跪在血滩当中,恰若超然于世外那般。郭敕想去追问,但还不等张口,突然的,一响沉闷如钟碎的声音传入了耳。

郭敕和郭岐刹间怔住,其他人也是如此,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在方才,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了脚下大地微微一颤,像有巨人手拿锤子猛敲了一击。

众将卒面面相觑,不等回过神来,脚下大地突然又是一颤,只不过这一颤的动静比方才那一颤还要大上些。紧接着又一颤,又一颤,一颤接着一颤传了开。

不大会儿,整个轩辕城就地动山摇起来,人都快要站不稳,不得不纷纷将手中兵刃撼入大地支撑,以此作柱而扶。战马嘶吼着,想要挣脱缰绳逃跑,有几匹甚至颠抖下了背上的主人,慌乱中不慎将其朝头踩死。然后伴着血浆脑汁四溅,惊恐的跑向远方。

郭岐眼见此幕时心里一抖,随之划过一个念头:‘这些马到底在害怕什么?它们可受过最好的训练。’

未等郭岐寻思得明白,房屋檐墙也开始倒塌坠掉,砸伤许多将卒。还有那堆垒得如山的头颅亦也抖擞而崩,似弹珠般咕噜咕噜滚落,恐哉怖矣。

就这时,郭岐忽然看到一群人朝自己这方跑了过来。他们匆匆忙忙,神色慌张,为首领头的正是此行南下副都督,唐苛。

他一边拼命的跑着,一边拼命的挥着手,一边拼命的大声喊着,似乎想要告诉郭岐这方些什么事情。可是周遭实在太吵杂了,种种声音交织繁错,根本听不清楚。

但这很快就都不重要了,因为郭岐看到唐苛身后跟着一股黑风,数十丈高。凡经之处皆将地上物什拔撩而起,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

一颗颗头颅,一具具无头之尸跃然于天上,跑得慢的人也接二连三被卷上穹霄。慌乱与恐惧中,将卒们手中的刀枪剑戟全脱离了手,随着一同以如风似电之速腾升上行。因了这,将卒们开始死于自己的器刃之下。

那尖尖的长枪直接刺破下颚从头顶穿出,那嚯嚯啷啷的战刀直接把人活生生大卸八块。诸如此类残忍血腥不胜枚举,一时之间放眼望去,郭岐看到天上飞浮着的全是尸体,场面堪比炼狱。